密密麻麻的人脸在徐志穹耳畔碎碎念念,要把徐志穹的魂魄吞没。
如果徐志穹被吞了,就会和隋智一样,与罪主融为一体。
徐志穹一晃灯笼,拿出了杨武给他的一对戏具,黄蓝大锤。
两个大锤男看着对面悬浮的无数面孔。
徐志穹回身看着大锤男道:“你们俩怕么?”
黄衣男子道:“怕甚来,都是瓜怂!”
蓝衣男子道:“他们都是瓜怂!”
这对戏具只能给出这句简单的回答,但对徐志穹而言,这一句,挺好的。
徐志穹拿出儒圣之眼,一分为二,放到了两个戏具身上,让他们有足够的气机来源。
看着一片面孔迎面扑来,徐志穹提着灯笼,带上黄蓝大锤,冲了上去。
在罪主身外,角木蛟、亢金龙带着东方七宿冲了上来,和众人一起把罪主搬运到了望安河畔。
望安河荡起巨大的漩涡,生克双宿开启了法阵。
穷奇呼喊道:“法阵口上少点力气,给半疯和白虎一个脱身的机会,给志穹一个脱身的机会!”
罪主身内,正在和无数面孔厮杀的徐志穹听到了层层低吟。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争个死活?我和你有什么仇怨?”
“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个境地?我被封印了,你也别想逃走!”
徐志穹低声笑道:“谁说我要逃走了!”
距离法阵不足一丈,罪主本能的颤动起来,他在经脉之上开出了一道缝隙,对徐志穹道:“你走吧,快些走!我知道你不想死,走啊!”
顺着那道缝隙,徐志穹看了看望安河两岸的美景。
望安河,真的好美。
桥头瓦市没了,再过些日子,一定能建起来。
丰乐楼没了,且再盖一座新酒楼,要五层高的。
万花楼也没了,其实那地方不错,可惜我与那位月红姑娘有过节,谁让我是个记仇的人。
那条巷子口,徐志穹好像隐约能看见人影,当年夏琥就在那卖鸡蛋。
鸡蛋多少钱一个来着?
她总会多给我一个,一定是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她还不承认!
……
如果现在徐志穹离开罪主,罪主依然能从法阵里挣脱出来。
徐志穹攥紧了残破的灯笼,继续和罪主的意识厮杀。
李沙白含着满嘴鲜血,最后一次加固了画卷,众人齐心合力,将罪主推向了河底的法阵!
“为什么!”罪主的意识齐声呼喊,“这到底为了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徐志穹嗤笑一声道,“你不懂这里的道理。”
“到底是什么道理?”
徐志穹的魂魄满是伤痕,厮杀之间,踉跄两步,一字一句说道:
“这道理是,
判官道,主公道,主正道,生杀裁决,全凭善恶天理!
无论威逼利诱,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
距离法阵不足五尺,罪主做出了最勐烈的挣扎,他挣破了李沙白的画卷。
法阵的引力不够,罪主随时将要脱身。
徐志穹借着罪主身上的缝隙,把所有能感知到的灯火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灯火闪耀,徐志穹挥起灯笼斩向了那无数张面孔,再次斩断了罪主意念和身体之间的联系。
众人拼尽全力,奋力推动着罪主。
距离法阵不足三尺,就连混沌分身都出手了,向来神情木然的他,和众人一起呼喊嘶吼。
“咬咬牙,再加一把力气!”还剩一尺,穷奇用意念给众人送上了激励。
法阵连声作响。
众人把罪主送进了法阵之中。
……
在法阵的入口,薛运看到了一丝光亮,正要离开法阵。
他看到了坠入法阵的罪主。
在罪主身躯的缝隙上,他看到了熟悉的笑容。
志穹?
徐志穹看着薛运,冲着他挑了挑眉毛。
一如薛运每次见到徐志穹,挑挑眉毛的笑容。
“志穹!兄弟!”薛运要上前救他,却被身后的白虎撞了出去。
“遭瘟的山猿,赶紧走,等甚来!”
白虎抱着薛运冲出了法阵。
薛运一把甩开白虎,一头冲向了法阵。
他撞进了冰冷的河床里,法阵已经关闭了。
薛运把头从河床里拔了出来,不顾一切挖着河底的淤泥,生克双宿在旁劝道:“裁决之神,法阵已经沉到地下了,却挖不出来……”
这一次,生克双宿为了保险,将法阵直接沉进了地下,就连他们自己都挖不上来。
“滚!滚远些!等我把法阵挖出来,你们立刻给我打开!”
苍龙真神上前劝道:“裁决之神,你道门有此后生,实让老夫艳羡,而今他已经……”
“滚!都特么给我滚远些!”薛运呼喝道,“你们特么都在外面,怎么就我兄弟在里边?
你们特么趁我不在,都特么欺负我兄弟!我套死你们!我特么套死你们!都特么给我滚!”
薛运越挖越深,刘恂突然从半空冲了下来。
他一直不敢参战。
他害怕自己在阵前突然受了罪主的控制。
此刻罪主被封印了,他终于冲了下来,一头扎到了河床地下。
“孩子,我的好孩子……”刘恂满脸是泪,跟着薛运一起挖土。
武栩冲到河床地下一起挖土:“志穹,莫怕,一会就救你上来。”
李沙白擦了擦嘴角血迹,跳进了河里:“运侯,莫慌,我给你画扇门出来。”
“兄弟,马上救你出来!”韩辰跳进了深坑之中。
“狂生,你命硬,千万扛住!”太卜也跳了下去。
白虎叹口气道:“罢了,遭瘟的猢狲,且随你一并挖吧。”
众人一并跳到河里,各自施展神通,奋力挖泥。
挖了半响,穷奇对薛运道:“挖这个作甚?找灯笼啊!”
薛运一怔:“找灯笼作甚?”
“执灯生杀星宿,你封的,有灯笼,他就能脱身,看看附近有没有灯笼!”
薛运钻出河床,在京城上空四下搜寻。
一盏灯笼都没有。
为了抑制罪主的最后挣扎,徐志穹把所有灯笼都用上了,包括他在青衣阁留下的灯笼。
穷奇喊道:“再往远处找找!”
众人四下寻找,京城一片寂然。
长乐帝坐在大殿门前,他想点灯笼,却依然点不亮。
志穹打赢了没?
此前还觉得心里一阵阵翻腾,而今突然觉得安静了许多。
陶花媛在阴阳司门前,静静的搓着火花,却还是点不亮灯笼。
“贼小子,我好像听见你声音了,你在什么地方……”
青衣阁上,尉迟兰急得满身汗水:“少史,这灯怎么点不亮了,为什么点不亮了?”
罚恶司里,夏琥拼了命想点亮一盏灯笼,可灯笼一直不亮。
常德才在旁帮忙,却也点不亮。
“夫人,你别哭,主子肯定不会有事。”
“我没哭!”夏琥擦擦眼泪,“我等他回来,他答应过我,一定能回来!”
梵霄国王都,楚禾拿来好几根木柴,可就是点不亮灯笼。
“这特么怎地了?为什么点不亮!”楚禾急得眼泪直掉。
“哭什么!”杨武也抹了抹眼泪,“我猜志穹是打赢了,打赢了,灯笼才灭的,不怕,不怕!”
大乾旧土,倩娘默默祷祝:“灯笼之中有火,有火能点灯笼,有火灯笼就该亮。”
篝火还在,可灯笼就是点不亮。
倩娘咬咬嘴唇:“祖师,保佑我徐郎……”
……
薛运五湖四海走了一圈,没找到一盏灯笼。
白虎道:“我听道门弟子说,千乘国那厢的灯笼挺亮。”
薛运怒道:“志穹怎么会去千乘国,那不是要惊醒混沌?”
白虎叹道:“除了千乘国,只怕没有别的地方有灯笼了。”
九娘低声道:“穷奇真神给生杀星宿留了一座星宫,星宫里有灯笼……”
穷奇捏住九娘左边的肥桃蛋子,拧了一个麻花结,疼的九娘直哆嗦。
薛运喝道:“鸟厮,我就知道你要偷我人,赶紧给我交出来。”
穷奇无奈,带着众人去了星宫。
他真给徐志穹留了一座星宫,星宫里挂满了灯笼,一盏都没亮。
穷奇长叹一声:“我跟志穹说起过这座星宫,他把这里的灯火也借走了,这一战,他把能拼的都拼上了。”
薛运搜罗半响,没找到徐志穹的踪迹,也没找到一盏亮着的灯笼。
“早就不该听你瞎扯!我特么套死你!”薛运跑回望安河,接着挖洞去了。
薛运没命似的挖河泥,凌寒也不敢打扰。
他看到混沌坐在望安河边,正在卜算。
凌寒看着混沌的算筹,看了许久道:“这卦象……”
混沌点点头道:“这卦象很特殊,里边有一段机缘,你看不出来,但是我懂。”
……
渊州,芹树县,一座靠近深山的村落。
渊州很荒僻,芹树县受到怒夫教的影响,基本十室九空。
而这座靠近深山的村落里,一共只剩下了两户人家
这是个让所有人都忽略的存在,甚至连神灵都忽略的存在。
一户人家里,女子半夜睡醒,睁开眼睛,看到他五岁大的儿子正在熟睡,草席边上却还插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好奇怪,里边只有小半截蜡烛,却还能一直亮着。
娃娃今晚吵着要点灯,就让他点了。
这都睡熟了,还点着作甚来?
女子正要把灯笼吹了,娃娃忽然醒过来,一把将灯笼抱在了怀里。
“娃!夜深了,快点把灯吹了!”
“不行!”娃娃把灯笼紧紧抱着,不让娘亲动,谁也不让动。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到给他灯笼的这个人,让他点灯。
刚才他还做了个梦,梦到那个人,钻进灯笼里了。
那灯笼,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