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一个时代里,一个被抛弃的阶层的衰败速度是惊人的。
李绩,苏定方,契苾何力,高侃参与的辽东之战,几乎就是贞观老将们最后的高光时刻。
这些人在战后,都获得了最高的荣耀以及最丰厚的奖赏,但是这也是他们戎马生涯的最后总结。
皇帝期望他们能够适应新的时代,如果不能适应,那么他们将会在今后的几十年中,逐渐消亡,最后泯然众人。
云初离开英公府之后,就去雁门县公府探望梁建方。
虽然他知道梁建方在英公府,他还是坚持去了雁门县公府,准备拜访一下梁建方的老婆周夫人。
梁建方是一个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硬汉子,所以在官场上就显得极为愚蠢。
梁建方还有两个儿子,这两个人与梁建方如出一辙,老大在遥远的江南道的虔州当折冲校尉,老二在京城的左武卫衙门担任裨将。
都是老实人,就是跟老梁一样,脾气不好,也不会做官,老大因为义气的缘故收留犯罪的朋友,已经是革职待参的局面,老二为了保住哥哥,还给御史台的御史送礼,被人家扣住礼物不说,还要参他贿赂御史的罪责。
云初对老梁一直都是很感恩的,毕竟就是这位老倌的存在,才让他在长安能够发出雏凤的第一声轻音。
跟梁建方谈话毫无意义,只要谈到他们家的事情,他必定会要求云初先帮他的兄弟处理一些极难处理的事情,自家的事情以后再说。
梁建方有一个好友名叫高甑生,他当年联合广州都督府的长史唐奉义诬陷李靖谋反,最后被查,发现是无中生有,于是,高甑生就被剥夺官职发配边疆永不叙用。
本来这种诬陷人的臭狗屎一般的家伙,别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可惜梁建方没有这样做,反而不断地为这个人求情,只要他在西域,辽东,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就向皇帝上疏,希望用自己的功劳顶高甑生的罪。
太宗皇帝可怜他是一个浑人,不与他一般计较,当今皇帝觉得他这人不可理喻,也没有与他一般计较,所以,直到现在,高甑生全家还在某一处边荒之地待着呢。
周夫人见到云初之后,就开始流泪,只求云初去西域的时候能把她的孙子梁英带走好好地培养一下。
这也是云初来梁家的目的。
等他带着装备整齐的梁英离开雁门县公府邸的时候,痛的哼哼唧唧的梁建方回来了,在门口遇见了云初,以及一副远行装扮的孙子梁英。
「你带我孙儿去哪?」
「去西域,当大牲口使唤」
「能带上高成,高亮不?这样你就多了两个大牲口可以使唤了」
云初瞅着忍着痛站在地上的梁建方道「你当年把我当大牲口使唤,现在我把你的孙儿当大牲口使唤,这叫一报还一报,别人关我屁事」
梁建方的眼神变得黯淡了,转头瞅着自己身材高大的孙儿,嘴巴颤抖几下之后道「别惜命,惜命的人混不出来」
说完话,也不看跪在脚下的孙儿梁英,又看着云初用恳求的口吻道「别把他陷入死地」
云初的眼睛酸涩的厉害,他清晰地记得,当年,同样是这个人,他在高台上与回纥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眼前就是突厥人首级铸就的高大京观,那个时候,巨大的京观正在熊熊燃烧,一声令下,两三百个临阵脱逃的回纥逃兵就被活着丢进京观,惨叫声与音乐声混为一体。
也就是那个时候,云初第一次从梁建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强大的大唐。
然而,十年过去了,昔日那个狂暴,威武的无敌统帅,那个可以生生的抽出敌酋脊椎骨当鞭子耍的人,变成了眼前这个哀求他的人,求他莫要把孙儿送进死地的老人。
云初一直认为,像他这种人会强硬一辈子,直到死都不会说一句软话,即便是死后,他的骨头敲击起来也会发出金铁之音。
十年时光,终究把一个硬汉子身体里的铁,消磨的差不多了。
「梁英十七岁了,武艺也好,可以当我的扈从」
听云初这样说,梁建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把拉住云初的胳膊道「老婆子不会招待人,走,走,我们去喝酒」
云初摇摇头道「要去军营,酒不能喝了,我已经嘱咐老夫人,安排了你的禁忌饮食,好好地养病,等我回来之后,就给你安排锯腿手术」
梁建方哈哈大笑道「老夫当年用左脚踹了你好多次,你怀恨在心,不把老夫的这只左脚锯掉,你是不罢休是吗?好,你远行在即,老夫不拉扯你,等你回来,老夫就把这只脚给你,再好好地喝一场」
云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又对梁建方道「大兄的弹章已经被抽掉了,就是折冲校尉当不成了,官降一级成了果毅都尉,以后如果有所建树,再回折冲校尉不难,二兄贿赂的事情也跟御史们谈过了,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此事就此揭过」
梁建方听闻自家两个儿子的祸事也被云初处理干净了,眼睛一亮,就一把拉住云初才要说话,就被送云初出门守在边上的周夫人给堵住嘴巴,匆匆的拖回府邸了。
云初转头对站在一边愤愤不平的梁英道「以后有机会,就把那个姓高的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