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先生对着面前的女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眼前这女子,是苦菜庄的庄主,苦婆婆。
苦婆婆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商容楚,又看了看孔方先生,微微点头道:“下次出门先看看黄历,带他走吧。”
孔方先生一句没有多说,背上商容楚,立刻离开了树林。
等走出马五的地界,到了一座山洞之中,孔方先生才把商容楚放下,从衣兜里取出两颗药丸,给商容楚吃了下去。
山洞非常潮湿,阵阵霉味扑鼻,孔方先生不时朝着洞口张望,他担心苦婆婆会改了心意,追过来。
商容楚伤的很重,身上的血肉所剩无几,内脏已经烧焦了大半。
好在孔方先生的药丸也真是管用,歇息许久,商容楚渐渐有了说话的力气。
他加入雪花浦不久,但对孔方先生真是忠诚,到了这步境地,还在为此前一战做解释:“浦主,我没想到苦婆子会来这里,我想和她打,可我是真的敌不过她…”
商容楚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让人听着很心疼。
“咱们浦主是货郎,你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先生就好,千万不能叫错了。”孔方先生的脸被铜钱遮掩着,成串的铜钱之下,一行鲜血流到了孔方先生的衣襟上。
“先生,您受伤了…”看到孔方先生流血,商容楚十分揪心,在他印象中,孔方先生刚才并没有和苦婆婆交过手。
“你猜我是怎么受的伤?”孔方先生拿出了一枚带着血的铜钱。
商容楚更加揪心了:“您是被这枚铜钱打伤的?这铜钱不是您的兵刃么?”
孔方先生点点头:“是我的兵刃,我出手,用铜钱救你,用了整整一把铜钱,才把你从热泉里救了出来,
可好巧不巧,在你身边有块石头,棱角颇多,有一枚铜钱正好打在这块石头上,反弹了回来,不偏不倚打在了我脸上。”
商容楚觉得不可思议。
他感觉孔方先生说的不是战局,他说的是一场剧院里的滑稽戏。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孔方先生苦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荒唐?你对苦婆子不熟悉,你见过的手段还算少,我和苦婆子打过不少交道,比这荒唐的事情,多的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祸福就在苦婆子的指掌之间,跟苦婆子交手,就有这么多的凶险。
这次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我知道李七和苦婆子有些交情,只是没想到苦婆子连马五的事情都要管,若是知道苦婆子来了,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来搏命。”
商容楚思索片刻道:“先生,苦婆子这次来的蹊跷,以她的身份,断不可能替马五看家,
而且冯带苦刚才是真的和我拼命,她心里没底,身上着了心火,都不能确定苦婆子会不会来,
苦婆子应该是提前收到了消息,算着时间赶来的,到底是谁把消息透漏给了苦婆子?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三个人知晓,走漏了风声的人,我觉得是何家庆!”
“我也觉得是他!”孔方先生拿了一条手帕,伸到了钱串子里边,擦了擦血,脸上这血一直止不住。
商容楚咬牙道:“要真是他,这小子太阴狠了,咱们可不能留他。”
“先等等吧,”孔方先生扶起了商容楚,“咱们把何家庆留给苦婆子,且看看她怎么处置这件事,
说到底,这事儿怪我着急了,何家庆是个贼,不管他今时今日什么身份,他终究是个贼,
行窃不择期,做贼的不能看着日子做事情,我不该逼太紧,而今把日子定死了让他出手,也怪不得他耍了心机。”
商容楚回忆了一下此前的经历,状况还真和孔方先生说的一样。
自从他说起把日子定死在二十五号,何家庆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
孔方先生叹口气道:“如果苦婆子杀了何家庆,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如果苦婆子放了他,咱们也最好别动他。”
何家庆在地上趴着,马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管他是死是活,先送他上路再说!”蓑蛾阿柔抡起大刀,照着何家庆的脑袋就砍。
冯带苦赶紧拦住阿柔:“别冒失,前辈在这呢。”
蓑蛾阿柔看向了苦婆婆,脸上颇有哀怨。
她不明白,苦婆婆为什么把另外两个人给放跑了?他们把五郎给伤了,这样的人多可恨?就该把他们碎尸万段!
冯带苦牵出两根情丝,按住了阿柔的脑袋,不让她放肆,同时也提醒其他人,把头都低下。
阿柔出身苦菜庄,倒还认得苦婆婆,其他人未必知道苦婆婆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也未必知道能得到苦婆婆相助,是多么大的福气。
何家庆给马君洋送信的时候,让马五去联络苦婆婆,马五确实通过楚二联络上了苦婆婆,可一直到和商容楚交手之时,冯带苦都不确定苦婆婆会不会来。
马五上前向苦婆婆道谢,苦婆婆摆摆手道:“免了,李七能在外边踏实做事,也仗着你在身后支应,以后你要多加小心,对怀媛那边,也要多给一些照应。”
“多谢前辈提醒。”马五再次行礼。
“你们先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他说说。”苦婆婆看向了何家庆。
马五压低声音道:“前辈,何家庆事先给我们送来消息,我们才能提前把您请来,我能躲过这一劫,也确实欠了他一份情谊。”
苦婆婆点头笑道:“这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放心吧,我不难为他。”
马五一挥手,带着冯带苦等人赶紧走了。
苦婆婆来到何家庆近前,踢了他一脚:“起来吧,别装了,冯带苦没对你下狠手,那些地皮修为的也伤不了你。”
何家庆站了起来,先向苦婆婆行礼:“谢前辈救命之恩。”
苦婆婆面无表情道:“这话可别乱说,我没救你,也没想救你。”
何家庆再施一礼:“不管婆婆怎么说,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苦婆婆冷笑了一声:“你记下的恩情多了,何时见你报答过?我是真没想明白,当初我怎么就看走眼了?我当时为什么信得过你?我为什么觉得你是个能成事的人?
许是我老了,眼睛花了,可宋姝不老啊,那妮子眼神也不济了?怎么连她也信了你?
就算我们两个眼神都不行,老火车的眼睛也不中用了?连他都能看走眼了?若不是为了救你,他也不至于被困在内州!”
何家庆低着头道:“晚辈没有忘记诸位前辈的教诲,也没有忘记诸位前辈的恩情,晚辈的初衷也一直没有变过。”
“既然没变,你为什么不敢把红莲带回来?”
何家庆忍了很久,他不想说话,可还是抬起头,回了苦婆婆一句:“我若是真把红莲带回来了,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和前辈说话么?”
苦婆婆皱眉道:“好处都让你占去了,你既不想涉险,也不想出力,是么?你自己说要改变普罗州,这话也都不作数了?”
何家庆点头道:“前辈,我的确想改变普罗州,我至今依然还在努力去改变,可我不能刚回普罗州,就和普罗之主拼命,我没那个本钱!”
“你还好意思说本钱?”苦婆婆闻言更生气了,“你年纪轻轻,就赚到了云上三层的修为,还说自己没本钱?我们前前后后在你身上下了多少本钱?”
何家庆自嘲的笑了笑:“云上三层算得了什么?刚才的商容楚是云上之上的修为,在您面前他两个回合都走不过去,我在普罗之主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苦婆婆沉着脸道:“没人逼你跟货郎硬拼,你说你撑不住,那李七是怎么撑住的?他当时还是个白羔子!你且看看那真正的好汉子是什么模样?但凡我们早一眼看见他,本钱也不会用在你身上!”
“前辈,李伴峰命硬!”何家庆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普罗之主见了他,没杀他,我现在也想不明白这里是什么缘由,
等到了后来,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我不知道李七经历了什么,我不明白普罗之主居然还能跟他称兄道弟,
我没有他那么硬的命,换做是我,带着红莲回普罗州,可能根本下不了火车,就算下了火车,可能一出车站,人就没了,
前辈,容我多攒几年修为,我能给一盘散沙的普罗州带来新的秩序,我说过的话绝不食言,我答应的事一定能做到!”
说完,何家庆再次朝着苦婆婆深深行了一礼。
苦婆婆没有说话,她不想再说了,她身形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走在路上,苦婆婆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何家庆,是她和老火车还有宋姝一块选中的。
那李七又是谁选中的?
他怎么就熬到了今天?
何家庆擦了擦脸上的伤痕,一路飞奔走回了绿水城。
走在路上,何家庆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想造反,自己不去,却把这要命的罪过,全都扣在我一个人身上,
刚下了本钱就想得利?刚栽了树苗就要摘桃?给我个红莲,就想让我掀翻了普罗之主?这世上哪有这么好做的生意?”
回了影业公司,何家庆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平复了一下心情。
孔方先生有可能再找来么?
还真有可能。
但何家庆不是太担心,他能从苦婆婆手里顺利脱身,就冲这一点,孔方先生想对他动手,也得多用些思量。
在办公室休息片刻,胸前一枚纽扣震动了起来。
是沈容青打了来的:“家庆,影迷会准备好了,你能参加么?”
“能。”
“我让他们立刻准备。”沈容青很高兴,何家庆亲自出席,影迷会的层次就大不相同了。
李七和马五拍摄的《血枪神探》的票房更高,影响范围更广。
但何家庆拍摄的《血刃神探》的粉丝确实更加忠诚。
眼前这一百多人,正是受了《血刃神探》的感召,决定舍却世俗的束缚,放弃亲朋的枷锁,来到这座大楼里,加入手足盟的队伍。
何家庆站在讲台上,只说了一句话:“你们相信,会有新的普罗州么?”
一百多人齐声回答:“我们相信!”
何家庆点点头道:“从今天起,我们都是兄弟!”
孔方先生之前送来了一批积攒道缘的药材,何家庆让沈容青发了下去。
两天之后,还有一场影迷会,积攒道缘的药材,还得尽快搜罗。
三头岔,萝卜山,东石村当铺,几个支挂正在闲聊。
“听说了么?《血刃神探九》又要上映了。”
“《血刃》还是《血枪》?”
“《血刃》呀!《血枪》那是七爷和五爷拍的,《血刃》是那部有文化的人才看得懂的影戏。”
“那东西还拍着呢?有人看么?”
“还真有,有不少人就爱看那个,人家都说了,《血枪》那叫市井,《血刃》那是艺术。”
“看不懂的就是艺术呗?那咱这辈子是沾不上艺术了!”
这几名支挂正在谈论《血刃神探》,吃六合在一旁静静听着。
这个姑娘是个食修,因为太能吃,总有那么点自卑,所以平时很少跟人说话。
可提起《血刃神探》,她是真想插两句,她太喜欢这部电影了,从新地出来之后,每一部《血刃神探》上映,她都要去影院看上好几遍,她还买了影戏机,回到家里偷偷的看。
必须要偷偷的看,她听骂街妇说过,《血刃神探》是七爷和五爷的仇家拍的,看仇家的影戏,那就是吃里扒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