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险些撞到岩壁,急急转身才避开。
瑶光看着李观一远去,转身看着杀手留下的血污,她转身在自己的包裹里面翻找翻找,找到了一个木桶。
提起木桶,走到溪边,提水。
袖袍宽大,不小心沾湿了。
瑶光的脸上没有什么涟漪,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
提水桶,宽大的袖子又滑落下来。
银白色长发的观星术士安静,把袖口再度折叠起来。
提水桶。
袖口落下。
瑶光定了定神,她叹了口气,手指掐断自己的一根长发,然后把袖口撸起来,用银发捆起来,露出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腕,终于点了点头。
提起水,转身。
因为太重了所以走起来有点摇摇晃晃。
水在水桶里面晃动,带着瑶光的身子也一晃一晃,晃来晃去的幅度越来越大,少女的脸色面无表情,然后站定,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一扬手臂,把水桶里的水泼洒在了墙壁上和角落里的血污。
水流冲散血污。
瑶光翻出烤馒头用的笔直木棍,上面绑住了破布,沾着水,开始认真拖地。
拖地,打水。
最后瑶光看着那难以处理的地方,抿了抿唇。
她选择找来了破布把这个地方盖住了,然后抱着自己的书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墙角,然后松了口气,拍了拍衣服,升起了篝火,跪坐在前面,安静看书。
放弃。
在关翼城之中的文会还没有结束,当当今天下算经第一的祖文远来到这里的时候,文会的诸多名士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他们未曾离开这里。
诸子百家并非是没有战斗的能力,但是两尊武夫悍然搏杀的时候,他们确实插不上手,在战斗之前,他们有各种手段削弱对手,有不战屈人之兵的能力。
可真厮杀起来,他们只能远遁,骂一句粗鄙武夫。
长孙无俦走出,看到那边的少女安静站着,道:“薛小姐。”
薛霜涛回身,脖子上有一道划痕,鲜血虽然被止住了,却还在微微往出渗,之前的勇烈,还有之后说服了名士前去逼问守城的将军鲁有先为什么不立刻外出相助,各种决策都有果断,长孙无俦颇赞许。
薛家的乱世之虎带着身边,不是那些世家闺阁的女子。
长孙无俦安慰道:
“交手已结束了,我看到白虎法相没有受到重创。”
“薛老应该没事的。”
“薛老安全的话,李小友应该也没有事。”
“刚刚的争斗对于周围的元气压制会很强,他虽然有勇武,却也难以冲出去,应该没有进入到战斗的核心区域…”
武者交锋到了极致,或者施展某些特殊招式的时候,法相会沾染元气,烈焰,短暂显形而出。这也是长孙无俦没能够去帮李观一的原因,他是游商,有武功在身,但是主纵横家的路数,又兼修百家当中商家范子一脉。
口若悬河,以一己之力,周旋于西域三十六部。
纵横交错,以特殊的功法和能力,干扰那些豪商,权贵的心智。
以令自己更容易达成目标,是他所长。
但是这等近距离的交锋,十步之内,人尽敌国,惨烈厮杀,却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了,他叹了口气,想到了二小姐的信,不由得有些头痛,二小姐预料到了关翼城有变,要自己保护那少年。
可是这等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之后配合薛霜涛要守城的兵马拨出人帮忙。
长孙无俦觉得李观一的举动多少有些愚钝冲动了,可是想到他的年纪,也只说不出什么,对于他这样中年人来说的缺点,或许正是少年人身上最灿烂的一抹亮色,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谁在少年时候,没有这样的梦呢,所有人恐惧不敢向前,自己力挽狂澜。
终究是少年。
长孙无俦道:“他不会有事的。”
薛霜涛点了点头,她双手搭在身前,站得笔直,仍符合贵家女子的礼数,但是手掌却搭紧了,似乎是长孙无俦安慰有效果,她情绪松缓许多了,道:“是客卿他惊醒了我。”
“爷爷在外面征战,我不应该在里面害怕,我应该做我该做的事情。”
“哪怕是爷爷有令,哪怕是他遇到危险,客卿们也不许妄动。”
“我也只好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不是李…,不是客卿他跃马冲出去,我现在可能还是像是那些女孩一样哭哭啼啼地害怕吧,相处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却觉得已经认识很久了。”
长孙无俦知道,是因为薛霜涛周围没有同龄人的朋友,才会有这样,所谓的青梅竹马便是如此了,若只是寻常之人,青梅竹马一般也只会是青梅竹马,少年时的友情,在年长之后,就会被这个世界森然的等级和立场分开来。
融入一声声老爷,小姐之中。
此刻他不会说这样煞风景的成年人的话语。
只是温和笑道:“是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薛霜涛笑了起来,道:“只是他有天赋和才情,又有勇气,总是财迷,让人看不懂。”
有嘈杂的声音,恭喜的声音传来。
是薛道勇回来了。
薛霜涛的眼睛亮起来,她终于失去了原本的冷静,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样,快步地跑过去,长孙无俦松了口气,薛霜涛看到了薛道勇,刚刚的情绪一下涌现上来,几乎要哭出来一样。
是因为维系着薛家的身份才憋着,可还是三步并作两步。
然后一下扑入了老人怀里,道:“爷爷!”
“你没事,你没事!”
薛道勇拍了拍孙女的头发,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情绪复杂。
人还很多,薛霜涛压住了向这最亲近之人哭诉的念头,从老人怀里走出来,后退两步,眸子转动,没有找到另一个人,道:“爷爷,李观一呢?他也追出去了!”
“是没有遇到吗?”
老人脸上神色复杂,其余的客卿也说不出话。
老人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孙女,他能拉开陈国最重的弓,射出的箭矢能够洞穿五十里的范围,年少的时候就独自游商万万里的道路,他的气魄可以在这天下落子,轻描淡写搅动西域的风云。
可这个时候他竟然不能直面孙女的目光。
他缓缓提起了手,手里面是断裂的弓。
他将弓放在了薛霜涛的手中。
薛霜涛认识这一张弓,她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苍白下去。
那弓有着金色的丝线,用犀牛角,鳄龙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
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
弓箭断裂,上面有少年的鲜血。
已经不要再说什么了。
薛霜涛抱着断裂的素霓弓踉跄了两步,一下坐在了地上,刚刚见到爷爷还能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两股情绪汇聚,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少年人纵马驰骋而去,义之所在的模样烙印在心底。
过去留下的印象在此刻,在心底升起来了。
而后如同月色清朗,以死亡为方式烙印,再也难以抹去了。
那会是如手掌拂过锋利的刀锋,哪怕他日年老白发,都会偶然想起,都会刺痛的记忆。
‘自古美人赠剑于英雄,我虽然不是什么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爷爷说的话,先生未来会是一个英雄。’
‘这素霓弓就赠给先生。’
素霓弓落在地上,断裂的弓身和弓弦不断震颤。
大滴大滴落下的泪水,冲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