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扩散,化作了女子旋转的裙摆和衣襟。
声音此起彼伏,一下大了起来,权贵们饮酒,美人起舞,胳膊里面夹着的飘带旋转如火一般,编钟鸣响,琴音悠扬,确实是盛世的气魄。
最后天边亮起了一丝光的时候,陈国皇帝放下最后一杯酒,率群臣,王公们踏上车舆。
有着羽林装饰的车舆在御道上奔驰着,天光云影清幽。
昨日暴雨,空气舒爽,已经有百姓们开始了日常生活,宫殿的大门打开来,江湖人,百姓都涌向皇宫,参与这十年一次的大祭,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到了皇宫,窥见的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陈国皇宫。
威严,寂静,奢侈而华丽。
禁军,宦官,侍女,皆井然有序。
陈皇陈鼎业踱步行走于其中,从容不迫。
姜远眼底惊叹,震动,忽然叹息,忍不住道:“这就是天子的权位么?一怒而天下死,此处杀伐,彼端从容宴饮,饮酒罢,归来处,仍旧如常。”
“似是无所不能一般。”
“大丈夫,当如此啊。”
而在这个时候,姜远忽然看到了皇宫前面,穿着甲胄,浑身沾染黑色痕迹,似乎是从火堆里面挣扎出来的陈国太子陈文冕,看到这位平素冷淡自傲,清贵又豪勇的敌国太子却是失魂落魄一般。
陈鼎业微微皱眉,然后眉毛舒展开来:“文冕,今日是大事,你不穿朝服,华章,做这样模样,岂不是丢失了帝王的威仪?”
“长此以往,朕要如何把国家交给你?”
陈文冕却仍旧还可以克制那种绝大的悲痛。
他咬着牙说是,然后等到了皇帝更换冕旒的时候,道:“父皇。”
“娘亲,她,死了…”
陈文冕说出这样话的时候,仿佛从身躯里抽离了骨头一般。
才十七岁的少年,父母的死如天塌下来一样,此刻他几乎本能地渴求来自于父亲的帮助,皇帝的动作不变,只是道:“她素来超佛,佛说死后荣登西天。”
“死于皇室。”
“应也,别无所求。”
陈文冕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了。
陈鼎业起身,他拂袖,道:“速去更换朝服。”
“勿要误了国家的大事情。”
“皇后的事情,先秘不发丧,不可晦了家国。”
很快的,陈国大祭的前一部分就已经完成了,原本的御道都被清空,允许百姓来旁观,许许多多百姓涌动进来,他们拘谨却又兴奋地看着这十年才有一次的大的场面。
江湖人也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都被卸去了兵器,有人退去,但是也有人不在乎这个,是真的来看热闹的,比方说,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
这位先生提了一支笔就进来了,环顾周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血腥气,想到江湖上的波涛汹涌,他只是叹了口气,“江湖啊,天下,真的乱糟糟啊乱糟糟。”
陈国的皇帝换取了朝服。
乃是十二章衮服,十二冕旒,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领、褾,诸多繁华,帝王威仪彰显。
皇宫诸华丽之物,照耀川陆,禁军羽林卫持兵。
只陈鼎业身后,就有黄麾三万六千人仗,旌旗蔽野,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那些百姓们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都只恍惚,只是觉得见到了天上的神灵一般。
可是自心中升腾起来了一股畏畏缩缩的恐惧之感。
陈鼎业志得意满。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将军之一,古道晖捧着一个匣子,大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在这里,举起来,道:“恭贺陛下,臣在地宫之中,发现了一物,乃是陛下最看重之敌的头颅。”
“为您取来了。”
“在国家最盛大的时候,这样仇敌的首级,是臣子献给您最大的贺礼,愿您万寿无疆!”
陈鼎业笑着点头,伸出手去取。
匣子打开,空无一物。
哪怕是陈皇,此刻都有一瞬间的微怔,下一刻,古道晖浑身气势猛烈暴起,他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把短剑,森然冰冷,如同癫狂之虎一般朝着陈皇扑杀过去了。
这样的变化,谁都没有想到,没有谁会意识到古道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亲自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同袍,拿着他们的首级换取了来了金吾卫大将军的职位。
太平公麾下二十四将,出生入死,连这样的人都可以背叛,谁敢相信他?
他成了一个,绝绝对对的孤臣。
所以陈鼎业才能相信他。
才会让他成为金吾卫的统帅,而现在,这十年的累积,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古道晖不顾一切地冲锋,五步之内,那把短剑直接刺入了皇帝的胸腹之中,这位名将无时无刻都记着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
‘只有成为孤臣,才有复仇的希望’
‘诸葛公,是要我,去杀死皇帝?’
‘不,不是…’
那个男子温和道:
‘是要你在万民之前刺杀他,告诉天下的百姓。’
‘皇帝,不是神!’
‘如此,才是为大帅复仇,我们要掀起的,绝不是一家一姓的争斗,我们要杀死的,是天下人心中的皇帝啊,只是,道晖,要苦了你了…’
‘活下来的,比起死去的,更痛苦。’
古道晖那一日喝完了酒,提着兄弟的首级,成了天下人人人咒骂的叛徒,而现在他提着剑,刺穿了皇帝的气运和他身上,那可以抵御一切攻击的宝甲。
皇帝心中对他没有防备,这是宝甲唯一的疏漏。
一个令人作呕的,杀死兄弟和兄长,以此摇晃尾巴求荣的狗罢了,有什么值得戒备?
“昏君!!!你小看了天下人!”
古道晖一剑穿过,然后宝甲发作,他的剑被折断了,然后已有皇室高手出手将他压制住,古道晖被皇帝的磅礴修为根基反噬,张口喷出鲜血,然后被数名高手齐齐压制,跪在地上。
但是,陈鼎业不坏根基,竟已被破,脸色苍白。
古道晖被压制着跪在地上。
却似是还站得顶天立地。
“哈哈哈哈,皇帝也会受伤啊!”
“天子,也会受伤,也会吐血啊!”
他放声大笑,十年的痛苦挣扎,那郁郁不甘之气,终于在一瞬间都吐尽了!
百姓哗然慌乱,恐惧不已,禁军卫士们齐齐奔走,有人高呼道:
“救驾,救驾!”
“边军何在!出来,出来!”
如此巨大的变局,谁都被震动,可下一刻,忽然有另一股气势出现了,在古道晖的放声大笑之中,马蹄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皇宫的大门竟然打开来,一匹枣红色的马迈步,一下一下走来。
陈鼎业挑选了的精锐的边军镇压皇宫,他们立刻结阵反应了,可这一次,这些经历厮杀的边军们反而面色变化,他们握着长枪,一步一步,缓缓后退,脸上带着不敢置信,激动的神色。
边军如水银般缓缓退开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重甲,骑着他的那一匹老马来到了这里。
具装沉静,墨色地如同压制天下的黑云,披着大氅一直到了马匹的背上,他是个老跛子,他提起枪,挎着剑,看着这些战士们,他只是道:“怎么了,不记得你们的王了吗?”
于是这些精锐的边军将士们放下了自己的兵器,他们半跪在地上。
如同墨色的云气逸散,甲胄的碰撞肃杀凌厉。
陈鼎业起身,看着那骑着马匹,只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人。
他收服这些精锐无比的边军,打压,拉拢,分化,用了足足一十三年,近乎五千个日日夜夜的谋算,韬略,而现在,那个男人出现了,只是一瞬间,就让他们半跪在地上,垂下了眼睛和头颅。
他回来了,就有了千军万马。
老马背着老迈的英雄,来到了这华丽的宫殿之前,那老迈的跛子,老迈的狼王勒着缰绳,他抬起头,看着皇帝,大笑:
“弟弟啊,你这个皇帝,做得不漂亮啊!”
陈鼎业面色苍白。
什么是英雄。
最不可能出现之刻,出现在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超越一切的气魄,这样的男人,是世上的豪杰,应该死在战场上,这样傲慢暴戾又自我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用蝇营狗苟的计策呢?
他只会在敌人气势最强盛的时候出现,然后正面去挫败它!
不退不避!
这个老跛子伸出手,拍了拍马匹的鬃毛,然后他坐起来,勒着缰绳,眸子安静,身上的甲胄仍旧有肃杀的血腥气。
他眯着眼睛,轻声道:“天下啊。”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