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拉长,万物和天下都如此的静谧,炊烟慢慢扬起,被雨水打散打乱,李观一骑乘麒麟冲阵于前,战戟拉出一道一道的黑色煞气;而东方,背负着岳鹏武的燕玄纪于山林间穿行,预料之中迅速反应的,来自于陈国的山间军队竟然不曾出现。
就仿佛这一批精锐的军团巡逻的时候,恰好避开了燕玄纪。
于是燕玄纪咬着牙闷头冲,感觉到背后岳鹏武的生机越发稳定。
负伤极重的越千峰被陈国的其余军队发现了,他主动为岳鹏武等人去吸引注意力,历经数个时辰的围杀,最终力竭,却坠入悬崖飞瀑之中,军队下去寻找,竟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于是皆是茫然不知所措。
泸州剑仙…
江湖诸多豪雄。
这样的事情不断发生在各个地方。
陈国是天下幅员辽阔的大国,这样的国家,即便是如摄政王所言,已经出现了烂肉,但是他仍旧有精锐勇武的战士,仍旧有庞大基数的百姓和各类的基础体系,它仍旧有坚持原则的军官将领。
它仍旧是一个巨人,幅员辽阔数万里,披甲之士数十近百万。
它若是死去,仍旧可以让天下都震动,可以带着周边的西域,突厥边陲,一起死去,然后狠狠得咬废应国。
区区数人落在这庞大的力量面前,哪怕是神将,宗师,可格杀百人,千人,也会陨落;神将强大,但是这样的军队之中,不缺好手,以十个弱一级的武者围杀,而后千人为辅佐。
付出惨烈的代价,数千人乃至于上万人的生死。
总能拖死这些神将。
更何况还是和萧无量一战而重伤的,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庞大的陈国运转起来,仍旧如同失灵的机器一般,总有一个个完全合理却又不该同时出现的巧合出现,仿佛精密无比的计算,让这些人活了下来。
一个个驿骑驰骋于大道上,然后拉高,大道纵横交错于地面,黑云压低了,落雨洒落让天下都昏沉,于是这纵横交错的天下大道,犹如棋盘。
一枚棋子轻轻落下。
雨水清幽。
落在道观的地板上,清幽地如同可以倒影出那天光云海一般,道祖的神像眼睛被布蒙住了,点着的一盏一盏灯,耗尽了其中的灯油,都安静的熄灭了,最后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盏灯。
白发的祖文远安静收拾棋盘。
雨水落下,有人撑伞过来了,伞下面,是李观一很熟悉的少年道士追月,只是此刻的追月眸子里带着一种淡漠和苍茫,他是追月,却已经不再是追月了。
祖文远抬眸,似乎并不意外:“前辈,你来了。”
“嗯。”
‘追月’淡淡颔首,迈步往前,坐在了祖文远的对面,气度从容平淡,“下雨了。”
祖文远温和道:“是啊,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的年纪很小,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没有想到,再度见到您的时候,还是这一场大雨。”
“随雨而来,随雨而去,也是我的道路啊。”
“道宗前辈。”
四大武道传说之一的道宗注视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道:“谋算天下,还用了左道的法门,你的天寿被点燃了,今日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祖文远道:“前辈是来问我,当年雨落的时候,在亭子里给我出的题目,我解答出来了吗?”
“不如我们最后再下一盘棋吧。”
道宗嗓音清冷,回答道:“算者,皆需理智冷静,方可不被影响,你这一步棋,下得错了。”
祖文远把最后一盏灯挪移过来了,他微微有些气喘,然后取了黑白两色的棋子,道宗缄默,却还是取来了棋子,祖文远也拿来了白色的棋子,两个人下棋安静,那烛火在风和雨中晃动着。
最后道宗拈起棋子,道:“你为何如此做?”
祖文远道:“为何?”
道宗语气平淡:“推算也只是能够救人而已…但是,救那几个人,你能做的终究只是外物,如同推开一个缝隙,能不能活下来,根本也只是两两之数,而伱的代价,是不可能要回来了。”
祖文远道:“救人,需要理由吗?”
他提起一枚棋子,脸上有些愧疚和歉意,道:“其实,前辈当年教导我的东西,我最后还是没有能够解开啊…,我也想要穷究算经的一切,但是后来有人在砸我的门,我打开门,看到天下一片漆黑。”
“我看到百姓痛苦无比,我看到骸骨倒在旁边。”
“他们在哭嚎,他们在求救,他们希望活下去。”
老人提起手中的棋子,放下去,看着眼前的道宗,轻声道:“他们求救了,所以我要伸出手,这世道漆黑,所以我不希望那些光芒在这里熄灭。”
这一局棋,老者输了。
祖文远伸出手,把一只爬在桌子上的蚂蚁托起,送到地上。
“天下漆黑,我愿举烛为火。”
“前辈,那一页的算经,我终究是算不出来了,但是,请你看一看,我这一生吧…”
老人笑起来了,他伸出手缓缓举起来了那青铜灯,最后一点烛火摇晃,天上的大日轮转,人们总是说,皇帝啊,天子啊,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
但是!
皇帝又如何呢?
虽说天命,岂非人力?
老人手中青铜灯举起,将那一点太阳遮住了,明明是没有修为的算士,却一张口,豪气勃发,就如同将那一轮大日吞了下来一般,于是整个天下一下暗淡下来。
追踪燕玄纪和岳鹏武的军队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于是那僧人大喝着朝着前方奔驰着,于是这一次,佛门的子弟,带着岳鹏武,带着金翅大鹏鸟飞向更遥远的天空。
越千峰被瀑布冲入了一处山洞,重伤昏迷,却终究活下来了,没有被大陈的其他军队发现。
李观一冲阵,五灵法相忽然模糊起来了,所谓的法相,就只是一切豪雄们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将自己的意志和精气神都榨干,化作炽烈的火焰升腾起来的东西。
这五尊来自于其他豪雄的法相猛然散开了,环绕在那少年的身边,如同云一般,他怒声大喝,手中战戟猛然刺杀出去了,前面是坚硬无比,以特殊材料打造的城门。
李观一舍弃了一切,精气神快速凝聚一切。
然后,环绕在他身边的云霞之中,一只模糊的爪子探出来了,那是龙爪,却带着如凤凰鹰隼一般的爪,如同白虎一般的掌。
低沉的龙吟声音响彻,少年身边的云霞里面,鳞甲游动,却如同火土麒麟和白虎瞳孔一般的金色。
若隐若现,龙角如麒麟,那仿佛是五灵汇聚的法相,最纯粹的龙,李观一咆哮,战戟递出,于是在这天地昏暗的一瞬,关翼城的城门被他直接撕裂。
只是一瞬间,法相重新分化为五。
少年和麒麟终于从万军从中冲杀出去。
心境刹那宽阔。
迈向天下!
祖文远举着青铜烛火,他恍惚间,看到前面的黑暗。
然后看到了一个一个的背影,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早已经逝去了,他看到岳鹏武,越千峰,看到李观一,看到陈文冕,看到了一个个年轻人的背影,他们大步往前,要撕裂这黑暗。
老人就站在门的这边,他举着烛火,就这样目送他们大步走到光芒里面去,他自己的烛火要熄灭了,可是这些年轻人还会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天下太平。
只是,我看不到了。
忽然想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在亭台里面遇到了道宗,那一夜落雨,困住他一生,但是他最后并没有成功解开这个算经的奥妙,但是,后悔吗?他回过头了,仿佛还可以看到年少的自己。
少年时的自己说:‘我要算尽一切!’
‘我要成为算经最强者,然后胜过道宗前辈您!’
‘你,达成了吗?’
于是老人笑起来,他大笑。
于是这一场此生的大雨,终于停了。
大日重新出现了。
仍旧那样恢弘地处于天空。
青铜灯重重落在地上,烛火晃动了下,最后一盏灯光,缓缓熄灭。
道宗手持棋子,怔怔不能言,不能落。
祖文远的手坠地,头颅垂下,眼底的神光缓缓消失。
前辈,我以此生为一子,开这天下一线生机。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