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声音平淡睥睨。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位秦王会直接答应下来。
是,对,有关系。
然后呢?!
武力和剑锋,才是维持计谋效果的基础。
一切的计策,手段,最基础最本质的依仗,就是力量。
秦王踏入计策,但是却并没有能够制裁秦王的力量。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难道要让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的秦王,因为所谓的大义名义,就此自裁吗?
怎么可能!
直到现在,‘游戏规则’表面雍容的幕布才被撕扯下来,天下最本质最有效的规则和秩序,就这样赤裸裸得展露在了众人的面前,众多文官们忽而就安静,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睥睨之感压下来,让他们的呼吸都有些凝滞了,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一切手段,权谋,都是在屋子里面打架,讲求的是秩序和规则。
但是,秦王正是制定规则的人。
秦王平静迈步,从那碎裂的玉石阶梯之上走下,一步一步。
背后是坍塌毁灭的赤帝最古老的大殿,是深不可见底的沟壑,是插入地面的上万把兵器,前面是乌泱泱的文武百官,而现在,秦王踱步往前,这些文武百官组成的洪流就不可遏制地朝着后面退却了,就这样分开了一道沟壑和道路。
旧日的秩序,或者崩塌,或者退却。
新王伫立于天地之间。
秦王的脚步声清晰。
墨色的袖袍翻卷,嗓音平淡,道:“天下大势,在孤,在赤帝,却不在汝等身上。”
“米虫,硕鼠。”
“安敢在此饶舌。”
旧日八百年的文武百官被这样辱骂,竟然也不敢有半点的回应,秦王看着前面,微微吸了口气,暴喝道:
“滚。!!”
一声暴喝,文武百官死寂了一会儿,面对这样的当众折辱,终究还是有一个骨头硬的,道:“就算是秦王殿下,也不能如此折辱我等,士可杀不可辱!”
“为护清名,不过一死而已!”
“那你就死。”
伴随着平淡的声音,秦王袖袍一扫。
背后的霸主所储藏的兵器齐齐发出鸣啸的声音,煞气冲天,一道剑气扫过,轰鸣声音破空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回荡着,那官员面色惨白,恍惚许久,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剑气撕扯开来,振荡虚空,而如果不是这样一下失态的话,这一下当真是要将他撕扯开来。
那一股兵家煞气肃杀惨烈,许久才消散。
他坐在那里,双腿颤颤。
穿着的宝蓝色文士长袍,做工考究。
双腿之间湿哒哒了一片,一股腥燥。
秦王嗤笑:“既然不怕,躲什么?”
见到秦王是真的杀伐果断。
众多方才还似乎是刚直肃杀,为了天下公正而不惜性命,死谏的直臣安静了好一会儿,皆是脸色苍白,顾左右而言他,唯唯诺诺道:
“这,秦王殿下已下令,那么,我等就告辞了。”
秦王淡淡道:“孤说的,是滚。”
文武百官安静,然后不知道从谁开始的,耻辱得低下头去,抱住双腿,当真是从这高台上咕噜噜的滚下去了,本来的华丽长袍,官服沾染了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堪,却听得了那秦王放声大笑,恣意张狂,百官心中没有什么敌意和杀意,只有惊惧了。
儒家的夫子说,随心所欲不逾矩。
却还有个规矩在。
秦王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过去天下的基石和准绳,拘不住他。
众人口中的指责,拦不住他。
开国君王,皆王霸道杂糅之,恣意从容,岂能受一儒生拘束。
坐在那里的姬子昌,见得了往日那些各有傲骨,各是清高的文武百官们做了个滚地葫芦,一个个的翻滚下去,背后宫殿坍塌,前面百官翻滚,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荒谬的一幕,却让他怔怔失神了,就仿佛,作为君王这个身份而背负的锁链,在这里消碎裂开来,消失了。
姬子昌张了张口,忽觉得这些往日肃穆威严的东西,竟然是如此地滑稽。
滑稽得让他想笑。
后面的宫殿也都坍塌了,于是他就真的笑起来。
轻笑,大笑。
最终那笑声张狂里面,不知道是嘲讽什么。
只是酣畅淋漓,只是痛快!
宫殿坍塌,百官滚去,挣脱金绳,扯断玉锁。
最后的赤帝坐在那里,双腿像是路边的农夫一样张开,大笑,痛快至极,竟然是有一种往日不曾有过的恣意,见得了霸主,见得了天下,见得了英雄,见此百官,如同见虫子一样,只是箕坐,相当不客气地骂道:
“滚快些!”
“哈哈哈哈,滚得这么慢,是在和乌龟赛跑吗?!”
“哈哈哈哈。”
百官惊愕,见那赤帝坐在那里,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青史记载当中,那睥睨豪迈的初代赤帝。
此刻,这最后的赤帝,终于有先祖的气魄了。
秦王和赤帝就这样看着百官用最为狼狈的姿态,翻滚着出去了。
姬子昌过去了这段时间最为痛快的一天,他命人取了酒来,就只在这八百年前,赤帝一朝开国时的宫殿废墟旁边,和李观一喝酒,李观一看着远处的星光,道:“今日所见,那些官员应该是短时间内服气下来了,不过,他们被打服,恐怕也安静不了多长时间。”
“本质上,他们就会和你为敌的。”
这是阶级矛盾,是利益冲突。
不是一次两次去打压下去就可以一劳永逸的。
姬子昌道:“我知道,但是,总不能粗暴地把他们杀尽了。”
李观一只是遗憾道:“可惜文鹤不在。”
“他很擅长对付这帮世家和贵胄。”
姬子昌道:“倒也不至于出动西北晏代清。”
李观一道:“你竟然也知道他。”
姬子昌慨叹道:“以火焚城,当代第一毒士。这位晏代清的名声,即便是我也是时有听闻啊。”
李观一:“……”
姬子昌一边感慨叹息,一边仰脖饮酒,和李观一闲聊的时候,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手中拈着杯盏,半醉半醒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了,明明都已经送过我女儿一次礼物,还用了同样的理由,专门从江南那边跑过来。”
“哈哈哈哈,你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是很惊喜啊。”
李观一道:“毕竟是你女儿出生,我总要来看看…”
他的声音顿了顿,狐疑道:“不过,你说什么,我已经送过礼物了?”
姬子昌也愣住:“是啊,在我家孩子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不就已经送过来了吗?”
“还送了很丰厚的一笔呢。”
李观一呆滞:“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我的钱还会自己长腿跑到这么远吗?
“没有吗?!”
“当然没有!”
“可是钱已经在那里了啊。”
“哈?!”
夜色,晚风,废墟之前,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愣住了。
姬子昌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于是拉着李观一去找卷宗库藏,作为公主,她出生时候得到的礼物,可是都好好地储藏起来了的,姬子昌直接拿着钥匙进去了,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翻找出来了东西,拿出来,道:
“你看,这里不是吗?!”
姬子昌手中有一卷卷轴,把这个卷轴展开来,里面明明白白写着。
秦王李讳观一送礼拜帖 下面写着所赠的各种各样的礼物。
各种物件,礼数,都完美符合一位王侯的规程。
只是姬子昌看到,那睥睨的,霸道的,和霸主对冲厮杀,也大笑令那百官滚的秦王忽然怔住了,那种烈烈肃杀的气息似乎从眼前青年身上消散离开,李观一伸出手,拿起来这卷轴,脸上出现了一丝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轻笑起来:“果然是这样…”
李观一靠着墙壁坐下来,手指抚摸着那笔锋,道:“是大小姐的笔迹。”
姬子昌疑惑道:“大小姐?”
李观一点了点头。
他展开卷轴,看到了里面用他的笔迹和口吻表达了对于赤帝的恭喜,这种口吻,就连和李观一的关系不错的姬子昌都没能够看出不同,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只是和旁边的文贵妃感慨,这位出身于草莽的秦王,武功强横也就罢了,在这些规章礼数之上,竟然也是如此娴熟。
世界上当真有如此的完人吗?
只是那时候,李观一还在战场之上,和姜素搏命,哪里能够有这个时间?
是那还在南陈的大小姐为他解决了战场之外,各种各样的事情。
姬子昌听李观一说完之后,醉醺醺的大笑起来,道:
“哈哈哈哈,那她肯定是最了解你不过了,模仿你写的东西,我都没能看得出半点的不对!”
“你啊你,只知在这天下拼杀…”
“当真是内助。”
姬子昌喝了会酒,忽而问道:“什么时候成婚。”
李观一道:“还不行。”
“还不够时候。”
“天下大乱,四方没有一统,突厥草原的铁骑还在边关蓄势待发,我还不能够停下脚步。”
姬子昌大笑,伸出手指指着眼前的秦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得意大笑:
“哈哈哈哈,不曾反对!”
“未曾想到,你也有这样一个人在。”
李观一仰脖饮酒轻声回答道:“美人恩重。”
这一路走来,大小姐并不在他的身边,但是却永远不曾离开,如同长风一样,经常会没能察觉。
但是一回头,永远都在。
姬子昌啧啧称奇,复又道:“不过,按着常人的理解,那位姑娘虽然是薛国公一脉的继承人,但是薛国公已经只剩下了名头,眼下只是算得商会,一介豪商之主的孙女,虽然也不错,却很难和你这样,双臂打下万里疆域的君王相配啊。”
李观一道:“世俗之物罢了。”
“岂能加之于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