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也是一阵沉默。
单纯率真?
你是不是对单纯率真有什么误解?
偏偏嬴无忌一副愧不敢当的模样:“父王谬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
孟愚无奈扶额,见昏迷的庆舒已经被人抬了下去,便看向台下众位精英学子:“儒家诸位,谁愿发表政见?”
嬴无忌扫视了一眼,无奈摊了摊手:“夫子!你们儒家的精英学子好像都被那为我教的妖人祸祸了!”
孟愚:“…”
罗铭弱弱道:“不是还有一个我么?”
嬴无忌反问:“怎么?你也想被为兄锐评一下子?”
罗铭:“…”
孟愚揉了揉太阳穴,本来就有不少皱纹的老脸皱得更沟壑纵横了。
他轻叹一口气:“罗铭!我听你老师说,你虽然年轻,却颇有天赋,学问也相当扎实,况且跟随你父亲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应该对儒学治世有不少见解。
如今儒家精英学子只余你一人,若你想推演,老夫便替你做主,将儒家学子推演次数都让与你,你意下如何?”
“多谢夫子美意!”
罗铭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却不敢轻易应承下来:“方才观诸位前辈推演,小子意识到自身想法有许多不足,尚未想到有解决的办法,所以想先听听公子无忌的高见,若是能汲取一些思想补足短处,不管推演成功与否,也算不负夫子美意了!”
啧啧!
嬴无忌不由多看了罗铭一眼,这个小老弟真是越来越谦虚了。
罗铭也白了嬴无忌一眼,因为花朝的关系,他跟嬴无忌相处可不少,早就明白此人极其擅长嘴臭和抬杠,面对这种人,只要你先手肯定会吃亏。
倒不如先看看嬴无忌的章法。
而且从刚才的表现看,他确定嬴无忌肯定是有东西在的。
取长补短,倒也不是他恭维嬴无忌。
“也罢!”
孟愚轻轻叹了一口气,虽说他也坚信儒家学说是最好的,但心中也明白这不过就是文人相轻的必然结果。
乾国法家那小子,虽然没有在推演中解决乾国一统后的困局,但应对之策也是相当果决老练。
墨家那个翟云,也是墨者公会重点培养的后生。
包括为我教的那个妖人,也是教内元老级的人物。
他们的推演结果一个比一个惨,自己…
孟愚有种感觉,即便自己亲自推演,也未必能够好到哪去,因为他从前面数十次推演中,也感觉到了目前儒家学说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个叫罗铭的小伙子,想必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出要在嬴无忌之后推演。
他看向嬴无忌,笑着问道:“驸马爷,你觉得如何?”
嬴无忌起身,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夫子有命,小子哪有推辞的道理?小子生性散漫,方才放了不少狂言与怠慢之语,还请诸位夫子见谅!”
听到这话,众位夫子的臭脸都缓和了不少。
虽说他们都感觉嬴无忌此人甚是有趣,但属实有些口无遮拦,又狂又嘴臭,毫无素质可言。
看现在这谦谦有礼的样子,顿觉顺眼不少。
孟愚抚须大笑:“无妨!咱们这百家盛会,想要真知灼见,就少不了唇枪舌剑!况且你的看法颇为犀利,时时能一针见血,此等言论乃盛会之幸,吾等乐见其成,若是记挂在心上,岂不是让天下学子嗤笑?”
“夫子大义!小子佩服!不过方才所说,都是拾恩师牙慧罢了,小子不敢居功。”
嬴无忌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今日得罪人是他自己选的,但也是为了学术地位和属性值,真把人得罪死了,他身上也刺挠。
好在这些夫子,都是真正的高人,不会跟自己计较这些。
赶紧甩锅给“恩师”,完成最后一波仇恨转移。
“你恩师?”
孟愚顿时来了兴趣,其他夫子也忍不住看向嬴无忌。
他们上次听到嬴无忌的师父还是在重黎殿偏殿,当时听嬴无忌说他师父乃是儒墨道法四修的圣人,他们着实被气得不轻。
但现在细细回想嬴无忌的表现,却又觉得这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孟愚忍不住问道:“所以方才你对各家执政的点评,都是你老师的说法?”
“是!”
嬴无忌一脸惭愧:“我哪有那本事!”
“哦…”
众人恍然大悟,刚才嬴无忌的猜测,实在是准的让人害怕,根本不敢想这些猜测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做出来的。
但如果说,这是拾恩师牙慧,那就容易解释了。
可即便如此,这位所谓“恩师”,本身学识修为应该也达到了极其高深的水平。
莫非…这天下真有一个不世出的圣人?
孟愚沉思片刻问道:“既已如此,想必你恩师也说过,儒家执政可能产生的后果,你不妨说说…”
“这说出来,可能有些得罪人!”
嬴无忌挠了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说了!”
嬴无忌兴奋得直搓手。
众人:“…”
你这是怕得罪人?
你这是生怕不得罪人啊!
嬴无忌微微笑道:“家师说,儒家得道以民,乃是教化万民之神术。若天下太平,儒为国教,则世人皆知忠孝仁义。”
孟愚忍不住坐直了身体,莫非这小子老师也是儒生,说其他学派那么不客气,到咱们这就成好话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
嬴无忌就话锋一转:“然如今之儒,悬浮空洞,只知仁政,却不知行政之法。若只以今日之儒推演,便如井田之崩塌,理想与现实差距之大,效果恐怕还不如墨家!面对乾法家,更是只有被碾压的份!”
孟愚:“???”
终于被骂了。
奇怪!
为什么要用“终于”?
他努力保持微笑:“哦?这是为何?”
嬴无忌伸出一根手指:“其中一条原因,跟杨墨两家十分接近!”
孟愚问道:“是何原因?”
嬴无忌笑道:“孟子有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孟子主张人性本善,这也是如今儒家谈人生谈政治的基础,认为只要君行仁政,对万民施以教化,便能天下大治。吾师认为不然,吾师认为:人性本恶!”
此话一出,在场的儒生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世人皆道儒学乃孔孟之道,孟子更是距今最近的一位圣人,性善论几乎贯穿他的思想,可现在居然有人提出人性本恶。
圣人之学被驳斥,孟愚却没有半分火气,神情却有些凝重。
因为“人性本恶”这四个字,好像让他忽然有些明白,前面几十次推演失败的问题出在哪了。
他沉声说道:“详细说说!”
嬴无忌笑道:“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
九州临摹卷开之时,夫子想必已经看到了,在部落形成之前,人与野兽无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为生存而争夺,为独占而打杀,为繁衍而交配,放眼当时皆为自身存活与种族延续,凡利己者皆为性恶。
但部落形成之后,族中老幼相帮,强以扶弱,凡利他者皆为性善。
只不过,恶乃本能,善乃教化。故吾师言: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归根结底,恶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善是为了更好地让族群延续下去。
如今百家学说,儒重性善,施以教化,但若只寄托于性善,则蛀虫必生。
杨墨殊途,却也同归。
墨要兼爱天下,尚同明鬼节用非乐节葬,性至善却想完全灭绝人欲。
杨不拔一毛利天下,不悉天下奉己身,是乃善恶皆欲摒弃。
所得结果,自然如同推演出来的那般。”
他话说完以后,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孟愚才回过神来:“甚好!虽说其中不少言语都有待商榷,但尊师微言大义,听之吾幸!那你说说,当如何治世?”
嬴无忌深吸了一口气:“既是治国,便不能拘泥于一家之言。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君主执要,四方来效。
以儒为魂,教化万民,世人皆知忠孝仁义礼智信。
以法治国,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避匹夫,治性恶却知性恶。
以墨为骨,尚贤尚同,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
以道修己心,以兵安天下!”
一席话,振聋发聩。
在场百家学子,皆久久不能言语。
而儒墨法三家夫子胸前的通心古玉,亮起了让人不敢直视的璀璨光华。
三道百家气运,到手了!
“好!”
“好!”
“好!”
赵暨拍着手掌,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好一个以儒为魂,以法治国,以墨为骨,以道修己心,以兵安天下。有天下学子于此,何愁天下不治?诸位夫子,孤设大黎学宫,苦心皆在于此啊!”
听到此话,众人皆觉心潮澎湃。
翁婿两人的格局,已经大到让他们汗颜。
本来他们期待大黎学宫,只是期待能施展自身抱负,将自家学说扬名天下。
但今日听了翁婿两人的话,却发现格局还是小了。
这大黎学宫,若是真能建成就好了。
孟愚深吸一口气,冲嬴无忌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无忌吾侄,快请推演吧!”
其实在方才用到玉皂的时候,他心中相当欣喜。
因为建大黎学宫的钱,乃至北方新黎的钱都有着落了。
可他还是难免为变法之事忧心忡忡,毕竟黎国内部太乱了,赵氏往北发展的难度大到令人发指。
他现在只想立刻看到嬴无忌推演的结果。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嬴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在上万双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赵暨朗声道:“诸位!此次变法,乃我黎王室之秘,变法过程恕不能交予诸位来看,且看我大黎来日如何!”
说罢,大手一挥,便有一团云雾笼罩住了九州卷中黎国的疆域。
众人心中不免遗憾,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国疆域。
虽然他们看不到细节,却也能根据光芒强弱分辨出黎国国力增强还是减弱。
“开始吧!”
赵暨沉声道。
“嗯!”
嬴无忌点了点头,说实话在九州临摹卷打开之前,他对这次推演心中并没有什么底。
但九州临摹卷在重现商王子履至今的场景时,以及先前众人的推演时,都无一例外降低了关键人物的存在感。
再结合之前的血脉论。
让他得到了一个利好的结论:这特娘的九州临摹卷,讲究的是唯物史观!
嬴无忌也不确定在这人人都能修炼的世界,人民群众和惊世英雄哪个对世界的影响更大,但只要九州临摹卷遵循的是唯物史观,那就一切好说。
于是,第一次推演开始。
然后…大黎崩了。
“雾草!”
嬴无忌听到了一阵嘘声,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黎国毕竟是最不适合变法的国家,内部也情有可原。
定了定心神,他开始了第二次推演。
这次成功了。
只不过这次变法成功,魏韩两地反抗极其激烈,虽然几乎被赵土吸干了血,却也打开了乾国东出的门户。
乾黎相争,场面极其惨烈。
最终,乾国虎狼之师,以惨胜的方式击溃了黎国,两个大国只能选择休养生息,但最终还是乾国的战车先恢复过来,趁机统一了天下。
一次又一次。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
总共推演了九次,黎国有三次分崩于变法造成的内乱。
也就是说,变法成功了六次,每次都是乾黎相争。
其中两次,两败俱伤,乾黎被诸国联军彻底打废。
剩余四次,两次乾胜,两次黎胜,一次胜于与乾火并,另一次直接封锁了乾国东出的门户,直接将乾锁死在了西方。
最重要的是,黎胜的结果,与乾胜毫不相同。
长治久安,一次推演了八百年,另一次推演了一千两百年。
“娘的!”
嬴无忌懊恼地挠了挠头,这特么不是说唯物史观么?
老子黎国变法之后,明明就是最先进的制度,怎么还是被乾国这耕战之国搞成了这个熊样?
虎狼之国,还是难搞啊!
行吧,新事物产生,必将受到极大的阻力。
认了。
赵暨却颇为满意,笑道:“无忌不必懊恼,且下去歇着吧!”
“是!”
嬴无忌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从高台之上下来,感觉微微有些丢人。
却不曾想,坐下以后,却看到赵宁激动的眼神。
他有些不解:“哎我说!九次就成功了两次,你激动个啥?”
赵宁看他微微有些挫败的模样,忍不住轻捶了一下他的后背,笑道:“嬴兄莫要丧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嬴无忌:“…”
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一旁的芈星璃也是无比激动:“嬴兄!此次看似只成功了两次,但实际上变法成功了六次,这可是黎国啊…”
黎国的变法条件堪称天崩,这都能变法成功六次,这得是什么样的怪物。
“如此说来,倒也是!”
嬴无忌这才抬头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犹如看向怪物一般,转眼精气神又各掉了五百多的属性点,距离突破十二层,只剩下五百左右了。
而且这次推演时间最长,儒墨法三家总共五道气运,已经尽数收入囊中。
还有谁?
他嘴角疯狂踏马的上扬,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提示:目标情绪波动值突破90,随机获得玄阶技法《开碑掌》。
幼呵!
魏家的家传掌法!
嬴无忌转过头,看到了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魏勐。
九次变法成功六次,已经彻底触碰到了魏家人敏感的神经。
因为云雾的遮挡,所有人都看不清变法是怎么成的,但以魏勐对魏家的了解来看,这个变法的过程对魏家来说,不太可能很和平。
“很好!”
魏勐冲嬴无忌点了点头,旋即长吐一口气,僵硬地笑道:“不过九州卷只晓天下之局势,??不知各国究竟有何英雄人物,能推算出这种结果,想必一定没有把嬴无缺这个颛顼血脉算进去。嬴老弟莫要大意,还需慎重啊!”
“没事,变法能成就行!”
嬴无忌呲牙笑了笑,这次既然已经选择了人前显圣,便已经做好了直面魏家敌意的准备了。
老丈人给了王道、霸道与取死之道三条路,他现在已经选好了。
看他笑得灿烂。
魏勐脸色又是一沉,因为他根本不关心最后乾黎谁赢,他只关心变法之后魏家的结果如何。
赵契却是笑了笑:“虽不知嬴老弟如何推行的变法,但大黎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变数的确不少,小心点总没什么错。”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魏勐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无所谓,我会出手。”
魏勐:“!
嬴无忌:“…”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区区一个平陵君,自然不会被任何势力放在眼中。
但赵契的背后,站的可是李家和周王室。
若是真的不计后果地出手,胜负真未可知。
毕竟在刚才的所有推演中,周王室扮演的一直是精神领袖,从未对诸侯国进行过政治经济干预。
但近些年来,当代的周天子动作越来越多,让他坐观诸侯争霸,恐怕也不太现实。
而此时,变法九成有六的结果,让赵暨心情大畅,看向诸位夫子目光愈发灼热:“今日之后,孤必立大黎学宫,不知诸位夫子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那肯定是近距离好好看啊!
九次变法成六次,还有两次一统后延续千年。
这不得把命都给压上啊!
孟愚看了一眼其他人,酸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是稷下的人,并且已经答应了田侯永不离开,即便亲眼见证了大黎学宫的建成,能做的也只是推几位友人来执教。
老夫失悔啊!
至于看法,没有看法!
可就在这时。
精英学子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有看法!”
嬴无忌豁然起身。
三重十二层迟早要突破。
那择日不如撞日。
今天!
必须把杯装全乎!
何况,大黎学宫要的,不仅仅是今日在场的夫子学子。
它要成为的,是整个中原的政治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