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浓痰。
两眼懵逼。
屈仪显然已经懵了,没想到昭远这个向来对自己颇为钦佩的副将,竟然会对自己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屈景昭三家虽然并不是同族,但因为对抗楚王室的关系,很多事情都是同进同退,自己作为老前辈,颇受大家的敬重。
却不曾想。
这年轻人不但把自己踹了下来,甚至还…
痰液湖住了眼。
还带着血液稀释的红色。
屈仪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若是以前他必然会对这些无知后辈大声呵斥,但现在看着昭远愤怒的双眸,他颇有种心虚的感觉。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放肆,真是太…”
屈仪站起身,准备将这些人训斥一遍,可感受着他们泛着冷意的目光,下意识地把接下来的话吞了下去。
用衣袖将脸上的唾沫擦干净,语气深沉道:“昭远,你要以大局为重,听我的命令,带着人回去!”
“大局?”
昭远都要气笑了:“去你娘的大局,到了这关头你还妄图以大局掩饰私心?屈元帅,我敬你是个上级,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条跟着我们一起跟乾军拼命,另一条你自杀,然后我们跟乾军拼命。”
屈仪:“…”
城墙上下一众将领,没有一个为他发声。
他就明白,这件事情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刚才的战局离城墙太远,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自杀。
只是…
他看了看一箭之外的黑压压的乾军,后背不由有些发凉,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自从守丹城,他就一直有种压抑的感觉。
而现在,这种感觉提升到了极致,高到了让他窒息的地步。
玄铁质的城门已经关上了。
如果现在打开,乾军必然会发疯一样冲过来,这城墙下的一万多人必然不可能全部撤回去,甚至这城门可能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嬴无忌冷冷地瞥了屈仪一眼,随后冲其他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诸位大义,嬴某钦佩不已,今日城墙下死战有诸位并肩,便是全军覆没,嬴某也已经无憾了。诸位!随嬴某迎敌!”
说罢,直接调转马头,催动着赤兔马行到了万人大军最前方。
而身后,楚军飞速列阵。
一些伤重的被安排在了大军最后方,顺便让出了战马给城墙上跳下来的高手。
短短片刻,阵型便已经变得极其规整。
这一年。
是楚军备受人轻视的一年。
相比于乾军,周天子直属卫队和黑甲军团,简直不堪一提。
但这并不代表楚军是不合格的军队。
他们只是弱。
不是菜。
当修为提上来,血性被唤醒,他们就依旧称得上是精锐。
嬴无忌嘴角微微上扬,这次效果算是达到了。
对面。
嬴无缺的脸色已经纠结到了极致,现在嬴无忌的手下全被关在了城墙外面,按理说是他报仇的最佳时机。
因为这些人一半是白家人,一半是楚王室交给嬴无忌的精锐。
强者很多。
但强者再多,绝大部分也不可能飞上城墙。
若是乾军全部压过去,至少能灭掉八成,白家的损失就是嬴无忌的损失,而楚王室的损失也会算到嬴无忌的头上。
可这样,也会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乾齐的战功也主要在他头上,就算楚王室这不到一万精锐全灭,也很难对嬴无忌造成什么损失。
二是白家保命手段颇多,全灭是不可能的,在对方城墙下面杀掉嬴无忌也相当困难。
反倒是乾军全都进入了城墙弓箭手的射程,失去了投石车对城墙弓箭手的压制,乾军会面临数倍的压力,强行攻城受到的损失很可能比楚国还大。
到底打不打?
嬴无缺陷入了极度的纠结。
他知道,一旦这次不打,这场大战很有可能到此为止了。楚国西疆五城,个个雄伟得超出预料,之前还有希望撕开一个口子,但现在乾国失去了过半的投石车,想再把口子撕开就难了。
楚国损失虽然更大,但嬴 无忌损失不大,甚至相对于自己还占据小优,那争储…
不对!
方才嬴无忌对投石车可一点留手都没有,这些东西可都是乾国的宝贝。
这烧家产一点都不心疼,是争家产的态度么?
可白劫说得又没有什么错…
嬴无缺啊嬴无缺!
你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
又是五年的命烧尽,难道你又要放弃一次杀掉嬴无忌的机会?
戾气盈满的状态下,嬴无缺的大脑愈发迷乱,现在各种想法交错,让他头痛欲裂,让身上的戾气愈发失控,杀气愈来愈强盛。
但就在这个时候。
丹城城墙上下似乎有一处处阵文闪动,这个阵文十分熟悉。
以人为基。
因天就地。
绝地天通。
数万人,眨眼就形成了阵法。
虽然远远不及当初平妖大战的规模和威势,但也足以让不少人胆战心惊。
嬴无缺:“…”
他感觉。
自己好像能够冷静下来了。
只是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戟把,虎口微微颤抖,心中满满都是不甘心。
这个时候。
白劫高声叫道:“无忌表弟,你身为乾国公子,却公然帮助敌国对抗母国,实在是数典忘祖,无耻之尤!难道你真就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么?”
此话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嬴无忌的身上。
嬴无缺眼神也清明了些,眉头紧锁等待着嬴无忌的回答。
“后路?”
众人瞩目下,嬴无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说的后路是回到乾国跟你们抢屎吃么?我奉劝你们脑子清醒点,别妄图用那些狗屎不如的亲情谋求别的东西。敢打就打,不敢打就滚,就这么简单!”
看着城前若隐若现的阵法,乾国将士脸上神色各异。
刚才那一战,给他们留下了不少阴影。
此次攻楚的,有不少之前都参加过平妖大战。
上一次,他们与嬴无忌并肩作战,围剿强大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妖潮,阵法的强大让他们兴奋得浑身发抖。
这一次,他们却站在了嬴无忌的对立面,被嬴无忌直接带兵将阵型撕扯了个稀巴烂,原本他们以为乾军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刚出山就遭受了如此大的挫折。
两次,都是嬴无忌带来的。
军中男儿,向来崇敬强者。
这个人值得崇敬,却又让他们无比忌惮。
更离谱的是。
嬴无忌还是自家公子,虽说阵前不讲感情,但这种落差感还是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不小的落差感。
现在…
打么?
丹城城下,楚军也是严阵以待,这次可以打,如果乾军真的上头,凭借着城墙弓箭手的优势,他们很有可能取得开战以来最亮眼的战损比。
只是城墙下的自己恐怕要为国捐躯了。
每个人都紧握着兵刃,随时准备开战。
心中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对屈仪的仇恨也愈发蔓延,刚才城门若是开着,以嬴无忌的速度,是完全能够带着人安全退回来的,都是这屈仪让他们不得不陷入死战的境地。
这究竟会打起来么?
一时间。
城墙上下寂静得可怕。
嬴无缺脸色阴晴不定,双眼之中戾气时而喷薄时而收敛,俨然已经纠结到了极点。
“白劫!”
他传音低喝。
白劫传音回去:“殿下,嬴无忌好像并不打算回去。”
嬴无缺明白了,他遥遥地望着城门,不甘地咬了咬牙,大声吼道:“嬴无忌!这次先放你一马,下次再见面,定让你知道知道国贼的下场!撤兵!”
说罢,掉头便走。
乾军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按着阵型乌央乌央地跟了回去。
而丹城下方。
一万多楚军顿时感觉心头上的大石被卸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一个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才反应过来后背早已经被汗水浸透。
终于不用打了!
屈仪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准备命令城墙上的守将开城门。
却被嬴无忌开口抢先:“嘿!开门了!”
城墙上的将领如梦方醒,直接命令人把城门打开。
“隆…”
“隆…”
“隆…”
听着铰链打开城门的动静,屈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个人开门居然直接跳过了自己。
真是岂有此理!
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理自己,全都跟着嬴无忌回去了。
一刻钟后。
军机大营。
屈仪手持帅印,冲着手下将领破口大骂:“岂有此理!你们真是太胡闹了,身为军人不听军令,你们跳下去就是在送命,来人!军法伺候!”
声色俱厉。
目光冰寒。
但是…
执行军法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没人来执行军法,被骂的那些将领神情也一个比一个玩味。
然后。
屈仪严厉的神色变得缓和。
冰寒的目光也满满都是温度。
他摆了摆手,打哈哈道:“军法撤了!本帅还没那么狭隘,只是你们实在太冲动了,这种情况怎么能…”
“屈将军要不要歇一歇?”
嬴无忌笑眯眯地打断道:“大家拼命很累的,没空看你挽回尊严的独角戏。”
屈仪:“…”
他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
虽然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但你直接说出来是不是太不友好了?
不被下属接受统帅的人,还能称作元帅么?
屈仪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极点,一个统帅能被架空到这个地步,也是有些罕见了。
这次回朝。
或许这些屈景昭三家的后辈依旧会站在家族利益一方,但对于变法的抵触必然会变弱很多,全力抵抗尚且步履维艰,那以后岂不是要…
一时间,屈仪感觉天都要塌了。
嬴无忌站起身,冲众人拱了拱手:“诸位英武,嬴某深感佩服,若没有诸位舍生忘死,今日也不会取此小捷,不过乾军未撤,诸位切不得掉以轻心,丹城的安危还指望诸位勠力同心共同守护!”
“是!”
“是!”
“是!”
一众将领齐齐领命,神情无比热诚。
嬴无忌微微一笑,便无视表情难看到跟吃了屎一样的屈仪,带着南宫羽走了。
退回到城内的居所。
嬴无忌瞅了南宫羽一眼:“你这好歹也算两次大捷,能不能给点表情啊?”
南宫羽依旧垮着批脸,摇头道:“齐军不弱,但差了楚军一个档次,打赢也没有什么意思。今日毁乾国投石车,他们阵型崩解得莫名其妙,也无甚值得吹嘘。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
“什么?”
嬴无忌问道:“我是怎么笃定乾军阵型会崩的么?”
“不是。”
南宫羽摇了摇头道:“这次若是再加把劲儿,完全能够把乾军投石车全部毁掉,为什么你中途下令撤退?”
嬴无忌撇了撇嘴:“若是全都毁完,他们还怎么攻打韩国?”
若真的只是为了止戈,他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直接正立无影加上隐形就过去了。
哪怕乾国那边有克制自己的办法,也很难阻止自己偷塔。
但偷赢了,然后呢。
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楚国变法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的乾国,就像是一个营养旺盛的青春期阿三小伙子。
路上的蜥蜴看到了都得捂着腚跑。
若是把他们的炮管都给堵上了,那不得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