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见到这座堂皇气派的新式“镖局”,江闻就不禁感叹,因为自己当初的一句戏言,竟然造就了这么大一桩买卖。
从市场角度讲,在票号、银票的货币功能还不健全的时候,市场对镖局的需求往往就被放大。
当时的大宗、长途贸易通常都使用现银,为了避免银两在异地转移的过程中遭受盗贼抢劫,往往需要请标行押运,类似于给货物投保再雇佣安保人员。
其实在这时候,所谓的镖局还不叫镖局,最为人熟知的称呼应该叫做标行。
金庸书中里镖局遍布天下,但直到元朝末年,人们还不知道镖局为何物,更不可能出现什么运送屠龙刀的龙门镖局,和当年嘲讽武当七侠的虎踞镖局。即使到了《碧血剑》与《鹿鼎记》,即江闻如今身陷的明末清初,小说家所描述的那种镖局也尚未诞生。
直到清代,还往往将“标局”与“镖局”等同,但形制已经十分完备了。
光绪年严慎修的《晋商盛衰记》记载,“尔时各省买卖货物,往来皆系现银。运输之际,少数由商人自行携带,多数则由镖号护送,故保镖事业,厥时甚盛,精拳术者,亦大有用。”
“林总镖头,好久不见啊。”
“江子鹿?”
两声语调各异的称呼先后响起。
江闻说出“林总镖头”的时候,带着一种戏谑又理应如此的语气,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那位颇为威严的中年男子走出,说“江子鹿”三个字的口吻却相当诧异,似乎从来没想到会在今天碰见江闻。
江闻和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缓缓将手扶在桌上,有些敌意地看着身边的镖局武师 ——八名劲装打扮的汉子,个个腰板笔挺显出一股英悍之气,正围站在江闻的边上,恭敬中透露着戒备。
“我是江大侠,又不是江南大侠,林总镖头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江闻哈哈一笑,林震南也随着笑了起来,立刻挥退八名进堂阻拦的镖局武师,随着江闻一起坐下。
“我听镖头进来禀报,说有四名污衣派的人打了进来,一只手就放翻守门的镖师。我还寻思往日和丐帮也没什么冲突,怎么会上门闹事。”
林震南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乐不可支,“若是初一见面,我林某人也得怀疑你加入了丐帮,还带着三个小叫花子出门。”
边上的弟子看出江闻和总镖头关系不凡,有眼力见的连忙端上热茶一杯、热毛巾一条,让他稍减风尘。
江闻毫不客气地拿起毛巾,往脸上一擦就留下一块黑乎乎的印子。
“林兄,我呆在武夷山里过苦日子,可没有你把镖局开遍七省如此风光。”
“这还是多亏了你的提点!”
林震南穿着绣狮劲装,伸手抚着打理精致的颔须,也不在意江闻身上的尘土,带着他就往内堂走去。
“虽说我们几年不见,可也要先与你们接风洗尘,再好好聊聊!”
这座建在福州城中的福威镖局总号占地广大,厢房客舍在东南西北都有分布,林震南让镖师带江闻师徒住进了东厢房,里面的陈设应有尽有。
半个时辰之后,几人才浑身清爽地来到了大堂,林震南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江闻,当年你说要在山里建门派,我只当是天方夜谭,却没想到你真的建成了个武夷派——我听江湖中人说,你还掺和了天地会那档子事?”
江闻义正严辞地表示:“江湖中人向来听风就是雨不可尽信,那是武夷大侠秦端雨做的。我在武夷山中当道士当的好好的,怎么会做出这事?”
林震南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我当初就是经你点拨灌输,才来到福州城创办这福威镖局,莫非你就不是江湖中人吗?那你说的话,我该不该信?”
江闻哈哈一笑。
“这跟我江湖身份没关系,总镖头你要知道,这福州自古是兵家不争之地,耿精忠为人又浮侈好奢,因此我看这镖局生意必然兴盛!”
还有一点江闻没说。
这种新式的、以雇佣武力运镖、结合官面运作、光明正大经营商路的新式“镖局”,对旧版家族作坊式的标行,本就是降维打击。
再一则,江闻的建议创造性地以“银镖”代替“物镖”,使得一般等价物在各地的镖局可以直接提兑,甚至有了几分银号的功能。
像这样将武装押运和银钱通兑融合起来,其他人就算想学,一时半会儿也把握不住关窍。
当然,这也并非什么垄断买卖,因此即便林震南的福威镖局渐隆日盛,各地这几年也春笋般冒出不少由武馆改编的新式“镖局”,迅速占领分割市场。
江闻对于生意不感兴趣,一切也是偶然为之不放心上,他先是期待地对林震南说,“我那徒儿在不在府上?”
傅凝蝶凑近了江闻,脸色不悦地嘀咕道:“师父,你居然在外面还有别的徒弟!?”
江闻拍了拍她脑袋:“这个就说来话长,没办法长话短说了…”
收人为徒和给人起名,是江闻的两大爱好,可谓乐此不疲。
大概是江闻初入明清江湖,闯荡在陌生世道的时候,他就碰上了一个已经不算太年轻的镖头,家里还有一间祖上传下来的江南小武馆,已经破落到给人保家护院、运货接人为生。
随着连年兵匪战乱让富户破产,即使林震南颇有商业头脑地将这小武馆改作标行买卖,经营起来也十分艰难,十回总有七八回要丢标。
江闻也是路见不平帮了他一回,才认识了这一个叫林震南的小武师。
这人很奇怪,不怎么感兴趣家传武功,却满嘴生意经、人情网,江闻也就当真的听。
虽然对方已经多次强调,自己老家不在福州,也没有向阳巷老宅,更没有一个不长胡子、出手如电的祖父,但江闻一听他的名字,就一力建议他应该到福州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