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襄阳城,平明 已经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事的开始,是如何发生的了。
事情的一开端,可能只是元廷的一个猜想、斥候的一次试探、前军的一次开拔、野心的一次萌动,又或者例行公事的一次施压。
但如同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在海面上越来越强烈,事情终于在襄阳城一次莫名其妙的骚乱后,演化成了谁都无法阻挡的灾难,即将撕碎挡在他面前的一切螳臂。
谁都知道在这座城池之外,元兵正因收到调遣而密密麻麻地蚁聚着,团抱着,滔天兵燹化作一股洪流,正朝着坚守在国境最前沿的襄阳城涌来!
外界的战报持续不断刺激着这座汉水畔的天下坚城,带来一件又一件的坏消息。
月初,襄阳守将吕文德奉旨与敌交战不利,前军溃,顺势率兵驻扎在城外,大有见势不妙就撤退的趋势。
川陕四路输送的守城粮草在水路被劫,楼船遭焚,粮道断绝,襄阳城内人心惶惶粮价飞涨,逃得十室九空。
不久后,丐帮弟子潜入扰乱敌后,遭人泄密暗算,六袋以上弟子丧命七十九人,寻常弟子无算,前方消息暗网覆灭。
再然后,大宋江湖人士集合刺杀敌酋,遭元廷四大高手围攻,联合绞杀之下死伤惨重退回大宋,江湖虽在,却无力再起风浪。
城中最新疯传的消息,则是襄阳城中的道士祷于神祠,作扶乩事,有神降均州武当山曰:“今大黑神领兵西北来,吾当谨避之。”而汉江上,人往往有见之须袍老者者跣足渡水,俗曰此即真武神。
所有不利的消息汇聚一处,自然也将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座襄阳城中,这里即是风暴的起点,也是风暴的中心,更是风暴的战场,世人即便再愚昧茫漠,也知道南宋十六路间无数州县的安危,就尽数系在这危如累卵的千钧一发之上。
直至此刻,襄阳城朝南的大门还在络绎,运送着想要逃离战场的寻常百姓,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处,脑海中只剩下“逃!逃!逃!”,臆想着只要像以往那样一路向南,就还能找到一处黄发垂髫、鸡犬相闻的桃花源容人栖身。
日正当中,有些刺眼,此时飘扬在襄阳城头的“郭”字大旗,已经在风吹日晒中显得发白发皱,迎风招展时也难掩疲倦不堪,毕竟此刻的襄阳城中,还能突进逆流而上的,只剩下那些太阳穴高鼓、膂力绝人的武林高手,如鲤鱼跃瀑般不怕死地前来赴会 ——但这样的次数似乎太多了,以至于襄阳城中的寻常百姓,也已经能分辨得出高手们眉间经冒的风雪,和鬓发边难掩的白发。
郭靖端坐在城楼上,若有若无的视线眺望着遥远天际的一线,他日夜都在担心比援军先赶到的,会是敌人那遮天蔽日的骑兵大军。
“靖哥哥,喝点水吧,每天这样风吹日晒不知休息,会把身体熬坏的。”
已生育三个子女的黄蓉,依旧难掩眉目间的美貌狡黠,也难怪天下江湖如此广阔,却仍有人坚称丐帮的黄帮主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郭靖憨笑一声端过水碗,大口就将糖水饮尽,随后一抹唇边,忧虑说道。
“蓉儿,你向来都比我聪明,能不能帮我想想看,那天汉水旁的妖人究竟是用了何等的妖术,才能让数百人癫狂倒乱,以至于整座襄阳城都陷入惶惶不安?”
黄蓉接过水碗,皱眉说道:“妖人在众目睽睽飞上半空不见的事情,若不是靖哥哥你跟我说,我是委实不会相信的,想来这世间绝无此等轻功。或许是诸如通天绳、登云梯之类的奇门遁甲、障眼戏法…”
人称女诸葛的黄蓉越说越缓,最后忽然语气一转轻快地说道,“可再离奇,还能有林朝英女侠,徒手在石头上写字离奇吗?我爹爹博通百家,星算历法、三教九流无所不知,等他明日抵达襄阳,自然就有眉目了。”
郭靖闻言喜上眉梢,连连叫好。
“老泰山即将抵达了?这可太好了,襄阳城终于又得一方臂助了!”
黄蓉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道:“你以为这次就我爹孤身前来吗?”
郭靖闻言一愣。
黄蓉莞尔一笑道:“我爹会带着门下的师兄师姐前来助阵,更不消说你的好义兄周伯通、一灯大师也放下仇隙,还有平日里和咱们有所往来的英雄好汉们,都在丐帮弟子的通知下星夜兼程…”
“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靖哥哥你便无需担心,这么多年的襄阳我们都守下来了,绝不会因这点风波就失守的。”
郭靖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目光中连连闪过异彩,随即拿出了一份布置精妙的作战计划,开始和黄蓉探讨了起来。
精研过《武穆遗书》,又在战阵中浸淫多年的郭靖,早已对于战争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深知战争真谛不外乎是有心算无心、己实击敌虚。
原本的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上筹码只有襄阳城的三千守军、一万义军,根本无法支撑任何作战计划,哪怕想要守住铁桶不失都是空想。
但如果加上这些外部力量,或许他就能有一战的可能了。
两人就着作战计划推演许久,黄蓉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对郭靖嗔怒道:“靖哥哥,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该不会今晚又要在城上守夜吧?”
郭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如今情势瞬息万变,襄儿、破虏又尚且年幼离不开娘亲,只能委屈你了…”
黄蓉脸上的嗔怒临到发作,却忽然破为笑靥,看得郭靖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自家娘子又在逗自己玩。
“放心,御敌之计我已经悉数记住了,靖哥哥你便在这里安心值守,等爹爹来了我会转告给他们,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不会有事的。”
郭靖听着宽慰的话语,此时似乎又出神地看向地平线,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拖拽着明灿至极的太阳,一点点坠入无形的黑暗深渊。
俗世的黄昏明明还没到来,但郭靖在地平线之下的恍惚交界地,已隐约看见了比黑暗更暗的事物…
“但愿吧…”
汉水襄阳城,黄昏 赶在击鼓关门前的最后一刻,蒙面的郭靖已经乔装打扮好,偷偷离开了襄阳城楼。
此时他正站在一具死尸面前,沉默不语。
郭靖有些怜悯地看着地上的死尸,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见到的那些蒙古牧民,每日逐水草而居,逢节日欢歌起舞,面前这个脸庞仍有些稚嫩的敌军,或许就是当年某个朋友的子侄,也如他们父辈一样受到征召,便辞别心爱的姑娘,盛满最烈的奶酒,跨上最好的骏马,头也不回地奔驰向了战场。
而再遥远,哦,或许也不算太遥远,郭靖自己也曾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西辽巍峨的花剌子模城上俯瞰天下,觉得全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如果那时候的故事继续下去,或许今天的郭靖就正穿着貂裘坐镇中军,成为挥师攻克襄阳的统帅。
可事情没有如果。
他的口才不算出众,因此没办法用漂亮的语言说出一番大道理,更没办法像黄蓉一样三言两语让人折服,但他的心智并不驽钝,相反还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因为这份敏锐,郭靖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异样,按师父们的嘱咐踏足中原四处历练;因为这份敏锐,郭靖能在杨康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逼着这个结义兄弟勘行正道;因为这份敏锐,郭靖在江湖行走的无数个选择之间,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凭着武功残害过一个无辜之人;也是这份敏锐,让他选择在花剌子模选择为百姓求情,制止了一场大屠杀。
也是在最后这个过程中,郭靖察觉到了自己和铁木真等人,刻在骨子里的不同。
他们眼里的征服是赤裸而暴力的,带着对其他民族的强烈鄙夷,就像郭靖当初之所以能够为花剌子模求情,是因为他在攻克城池中立下大功。
他们觉得以功劳换取的和平,可以。
但这份令蒙古人侧目骄傲的功劳中,本身就沾满了鲜血与眼泪,他根本就不是救世主,而只是一个杀了人之后虔诚吊唁的屠夫。
在年轻的时候,他还能用一将功成万骨枯来麻痹自己,认为或许这份抵抗会招来更大的仇恨,就不如用自己的计策瓦解对手,但当他看见铁木真的军帐里出现了南下侵宋的计划时,他再也无法麻痹欺骗自己。
那片在母亲和师父们眼中,昼夜思念魂牵梦绕的土地,即将沦为铁木真和他子弟们全新的猎场,他的选择难道能是亲自挥起屠刀,再用这些功劳骗取大慈大悲的名誉?
那时的郭靖终于知道,一切的祸首不在西辽和南宋的抵抗,而在于蒙古想要的征服,只要征服者还是这些人,那么他的功绩再大,也绝无可能救下大宋土地上的人们。
时光飞逝,如今重担再次压在了他的肩上,所有人都认为元军会在攻城拔寨、清除四野之后,才展开粉碎一切的雷霆一击,宋廷之所以命吕文德强行出城作战,也是存着半渡而击的想法。
但只有郭靖最为清楚,元兵绝对不会按他们的自以为是来用兵。
襄阳多年的局势早已形成僵持对立的局面,此时宋朝所没有料想到的意外事件,元廷也绝不可能掌握得更快,在双方信息差在微乎其微的情况下,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反应速度。
不可否认的是,在积贫积弱的南宋面前,双方的差距是客观而全面的,元廷就像是一架雷霆万钧的战争机器,一旦开动就不死不休,因此在对等的情况下,郭靖防守襄阳城,依靠的就只能是更为灵活机动、轻捷剽勇的武林中人,想尽办法来巧妙绕开腐朽没落的大宋制度。
况且郭靖很清楚元廷的风气,他们仍旧延续着草原上侵略如火、凶狠如狼的战争风格。
如今他们察觉到了猎物的衰弱,绝不会困在筹措粮草、征召民夫的琐事中坐观时机丧失,领军大将必定趁着机会奇兵突袭,此时的行动甚至可能比消息传播的速度得更快,甚至已经在来袭路上了!
这是郭靖的猜想,也只是郭靖的直觉,但在大草原上生活过许久、与铁木真也相熟多年的郭靖,每次都能够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意图,这也是他多年来捷报频传的法宝。
作为一代人杰天骄,铁木真当年也看过《武穆遗书》的内容,因此他的兵法既源有自征战的本能经验,也有岳武穆兵法的精髓技艺,说句不客气的话,方今全天下能够在军阵一道上,堪堪挡住元廷兵锋的,恐怕也只有郭靖自己一人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元廷的奇兵如今已经轻骑前驱、准备夜渡——反正成功了便万事大吉、输了也不会伤筋动骨。
但福祸相倚,这是襄阳城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他们能挡住这一波侵袭,则还有机会留待援军,若是被试探出了空城虚实,作为猎物就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说到底兵贵神速,这也是《武穆遗书》中的用兵真髓。
郭靖交给黄蓉的御敌之计只是大计后面的部分,而大计前面的部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便是“以快对快、以奇破奇”,而能比元廷百战精锐更“快”更“奇”的,就只有……
郭靖自己。
没错,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赢了能阻挡住对方的兵锋拖延时间,输了只是自己一人丧命,余下的人化为哀兵,也未必不能给予敌人重创!
郭靖藏身在草窠子里,反反复复推演盘算着脑子里的计划漏洞,忽然闻见不远处又传来了异响,连忙将耳朵附在地面细细聆听,并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夜色中一名轻骑斥候又显露出身影,披毡挎弓凶恶异常。
郭靖用着江南七怪传授给他的相马知识,判断对方已经连续奔驰了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正好是元军斥候出击探查的距离,期间还有无数斥候以弧线运动向外延伸,化为大军感知外界的触角。
若杀得早了,等大军经过立马会发现端倪;若杀得晚了,探子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非但起不了斩断探知的作用,还更容易把自己暴露在大军面前 ——因而此时正是击杀的最好时候,往返一个时辰的信息差,正能帮他反推大军位置!
诸般思绪虽然繁多,却只在一刹那间起灭,郭靖的身体早已经先于念头发动,猛然从草窠中飞扑而出,双掌运起刚猛无俦的降龙十八掌,悍然拍在了元军斥候的要害。只听得内力澎湃呼啸宛如龙吟,一掌之威竟然隔着皮甲,便瞬间击碎了对方的五脏六腑。
可就在郭靖起身突袭的同时,对面草窠里也飞扑出了一个同样打扮、同样姿势的人影,只不过对方是单手握剑、突施杀招。以一种渺不可测的剑法出击,在剑身微弹后,便轻送冷剑从元军斥候的左颊贯入、后脑刺出,悄无声息间夺去了对方的性命。
两人在空中打了一个照面,因都戴着面纱而看不清容貌,而这个倒霉斥候近乎同时遭到两处致命攻击,以至于不知道究竟是谁杀的,场面瞬间让人有些尴尬。
尴尬的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大家从地面上蹦起来。
众所周知力从地起,因此趴着想要用力、双手还要空出的话,就必须跟相扑、摔跤选手似的压低重心,通俗点来讲就是撅着屁股、拧着腰,动作很像传说中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站远点看,还跟土坷里的蚂蚱蹦起来有几分神似。
两个人就这样撅着屁股,在半空中划过相似的交汇弧线,视线也不免交错在了一起…
走江湖混武林的,都讲究个排面,郭靖连忙闪身落地、垫步拧腰,蒙面剑客也飞身站定、昂首挺胸,仿佛刚才趴在地上学蚂蚱蹦的另有其人。
全场只有飞驰的骏马还没察觉到主人的异样,跑出去十几丈才把失去生命迹象的斥候甩落,立在原地希屡屡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大侠好掌法…未曾请教?”
“咳咳,阁下剑法也不同凡响…”
两人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惊讶,基本意思可以总结为一句话——
你这么好的武功不去刚正面,干嘛在这儿当伏地魔?
汉水襄阳城,夤夜 江闻有些尴尬,没想到郭靖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现在也玩兵者诡道也,净干些偷偷摸摸的事儿。
如今两人各抢了元军斥候一匹马,正沿着对方前来的脚印展开了反向追踪。
这一路上未免有些沉默,说起来两人的武功都不弱,可刚才的模样实在是谁也不敢笑谁,只想准备找点话题结束尴尬。
但更尴尬的是,江闻不管怎么明示暗示,对方也是种不肯摘下蒙面布,更绝不承认自己是一代大侠郭靖这事,非说自己只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无名武林中人。
对此江闻表示谅解与鄙夷,他行得正坐得端,可不会否认自己姓江名闻这件事情——反正在金庸江湖里,江闻做事都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即便是说出去了,也不会对他本就不存在的名誉造成什么损害 两人沉默着继续翦除元军羽翼,江闻则慢慢回想着自己在被逍遥王反挟入内景境的那一刻。
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应对异变的准备。毕竟他江某人能在妙宝法王的内景境之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让他去踩,自然也料到对方会给自己挖坑埋雷。
可江闻进入内景境之后才发现,逍遥王居然也是个功力不亚于他的搅屎棍,短短时间就把襄阳之战搅成为了列宁格勒保卫战,自己还没有任何准备,外面就要面对数十万敌人的大军压境了。
“郭…不是,无名前辈小心,对面又来人了。”
江闻顺风听去,立马察觉到了对面风吹草动间的异常。
于是两人迅速而默契地摆好御敌阵型,一人穿着元兵斥候的衣服假装中箭败逃的探马,另一个人则窜身躲入草丛之中准备动手,而由于郭靖自小就会蒙古话,这个欺骗敌人的工作就非他莫属了…
迎面、搭话、佯装不支、引入袭击圈,出手毙命,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郭靖可能因为戴上了面具,索性摘下面具,对江闻卑鄙无耻的偷袭表示赞赏。
“少侠好功夫,这剑又快又准不留血迹,元兵就算想要追查线索,想必也得多费一番功夫!”
刚学完蚂蚱蹦的江闻嘿嘿一笑,转头也夸赞道:“还得是无名前辈你带路带的好,当年皇军要是碰到你带路,指不定走到了洛杉矶才发现自己上当。相比之下我当年靠演技周旋于逍遥三老之间,表现的也不过如此嘛。”
这倒不是江闻刻意吹捧,就单单郭靖这一口地道流利的蒙古话,还有那张人畜无害的老实脸,谁见了不迷糊,一瞅一个不吱声,先前有一名斥候都被剑刺中了,还在用蒙语话对他大喊“兄弟快跑”!
“无名大侠,看样子你在蒙古呆过对吧,平时回想起来往事,心里真就不会有产生一丝的愧疚和遗憾吗?”
江闻忽然问道。
如果这个时候,郭靖能摆出那张忧国忧民的脸,向江闻开展蒙古人不算人的教育,那么江闻一定会怀疑眼前这个郭靖是超兽假扮的——
因为正如某艾斯所描述的那样:“任何生物受到攻击都会感受到疼痛、害怕、或是露出破绽,但是,超兽不会有那种感觉”。
郭靖听完江闻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随后又显露出一丝释怀。
这两种交错的情绪相持很短暂,最后就变成了他看向江闻的异样目光,只是目光有些遥远。
“真没想到,世间还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记得上次问我这个问题的,还是我过世的结义兄弟。”
江闻相当不开心地盯着他。
他发觉这位郭大侠的心眼好像也不是特别宽,谁不知道郭靖的结义兄弟就是某金国小王子,一辈子都找不对父亲认不准身份,他和温侯吕布的差别,也就是没来得及改姓欧阳罢了。
但就在郭靖沿着回忆心驰神往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抬起头对江闻说道。
“小兄弟,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我下手固然无情,手段也不算磊落,甚至废寝忘食地着要全歼来犯之敌,可我们心里恨的究竟是什么的?”
“…无名大侠,你指的是七大恨还是七杀诗?晚辈反贼认识的少,可能有些陌生啊。”
“不是,小兄弟我的意思是,你这辈子有没有曾经特别想做的,现在却不屑再理会的事情事情?”
江闻挠着头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可太多了。以前我天天想着当大侠闯江湖,现在恨不得给当初自己一个嘴巴——可有些事情,大概选择错就没办法回头了吧。”
“哦,何出此言?难道一点回头余地都没有吗?”
郭靖好奇道。
“无名大侠你有所不知,我这是比喻,就是一种感觉。就跟临结婚前想逃跑的冲动是一样的,你大概也许应该懂的吧?”
江闻语带唏嘘地回忆起了往昔,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了,“当年我参加顶上战争的时候,联军六大掌门与左右护法、四大法王、五散人已经拼得死去活来,是我一人震住了全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高手——在外人看来我可能是威风凛凛一夫当关,但那时候的我,心里真的只想回家。”
“啊?这跟我杀蒙古人有什么关系?”郭靖疑惑道。
“啊?我没说跟杀蒙古人的事呀?我说的是娶妻生子!”
随后江闻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有点理解不了你…哦不是,是理解不了天下闻名的郭靖大侠,为啥能够放着金刀驸马不做,公主不娶,只因被分手了的前女友追着结婚,最后就答应了——讲道理,明明是她先来的吧?”
“…你说的愧疚是这个啊?”
郭靖一脸黑线,本想借机给这个大有前途却老气横秋的小兄弟,做做家国大义的宣传教育,结果他就用这个机会探听些陈年八卦?
意兴阑珊的郭靖摇了摇头,露出了中年人特有的遇事不做争辩。
“感情之事太过复杂,如果不曾身处当中,谁也说不清楚,依我看那位郭大侠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在这件事上未必就比寻常人聪明多少。”
江闻不以为意地笑着:“那我可不一样,浪迹江湖这些年,藏在心里的我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从来没有犹豫过。说真的,只要能让我再看上一眼,哪怕是临死前的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
“不错,如今江湖上像小兄弟这样的痴心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啊。”
人到中年,总会产生些厚古薄今的感慨,一张嘴就想感叹写人心不古,可此时郭靖脑海里蓦然晃过了一个人影,赫然是至今形单影只的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