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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泛灵槎出尘世(1 / 2)

天阶寒雨飘飖不绝,漏声点滴垂打心间,随着洪熙官念完了充斥着神佛异怪、生死轮回的厮杀故事,三德和尚也将署名悉檀寺的来信细细讲罢,堂内便陷入了彻彻底底的沉默之中。

几人在沉默间望向天际,正是广州城数月联绵不绝的大雨,从沸海深处翻涌腾滚而起,猛击在每一寸土地上,随即深深钻入土壤再无踪迹,只剩晦暗潮湿的阴雾缠绕街巷,挂罥树梢,甚至能闻到一股无法散去的腐鱼腥味,正充斥在街巷寒砖冷瓦之间。

而街头巷尾的暗议,已经在连月兵燹阴霾下,流淌着尤为不安的气息,传言着毛骨悚然的消息。

譬如在许多或因出逃、或因横灾而荒废的建筑里,经常有人听闻诡异而幽微的敲击响动,恍如茔旁窃语;而本就无人接近的荔湾边上,也经常有人目睹几名满身泥垢、长相如同猿猴般的蓬发稚童在嬉笑玩耍,语调怪绝不详。

这几封语焉不详的来信,似乎早已猜透了他们如今的想法,急着要将身形隐去。纸上纤细工整的字迹,似乎也开始因潮湿直接空气,而让墨痕变得湿黏模糊、漫灭无比,恍惚的众人只觉得娟秀字迹间,平白生出了犹如虫足蜿蜒的无数分岔,随时可能沿着地面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扭动着消失在冰冷空气中。

“原来是红阳教的人送来书信…”

宋献策喃喃自语,将瘦狭脸庞皱成一团,似乎察觉到了情况的复杂。

他曾经收到青阳教出任护法的邀请,弟子也因此被招徕作难,自然是与这些密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宋献策隐约知道红阳教这些年势力已然衰微,红阳圣童在世期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家底,也被青阳教横空出世的新教主一出金蝉脱壳、借尸还魂的把戏所夺走。

然而,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红阳教在这种窘迫境况之下,居然还能腾出手来干预西南战事、左右云贵政局,甚至能在佛门无暇兼顾的时候,派人无形中消解了「白阳大劫」的余波。

宋献策这么想着,只觉得这般神出鬼没、踏雪无痕的事情,确实很符合红阳教的风格,只希望他们和青阳教的纠葛不要闹的太大,以至于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但三德和尚的心情却相当沉重。

他与弘辩方丈是多年好友,与安仁上人也是相交莫逆,没想到南少林的唐突到访,居然会给悉檀禅寺带来如此大的灾殃,就连迫在眉睫的佛门千秋大劫,都只能靠着区区一处鸡足山、小小一座悉檀寺去独自应对。

要知道,佛门除禅宗外的其他宗派,倒不是没人知晓此事,只不过诸宗有的衰微、有的黯弱、有的离心,更多的则是置若罔闻。相传在二十年前,天台宗倒是曾派人携刺血《法华经》前往鸡足山,希冀阻止佛门的千秋大劫,可惜当时值崇祯末年世道混乱,此僧卒于道中未能抵达,天台宗国清寺主持便称此事仍有天意因果,从此闭门谢客,不再过问。

南少林如今孤立无援,如果西南边陲的佛教胜地盟友也因此瓦解,那么今后的境况必定会更加艰难。三德和尚打心眼里觉得,佛门千秋大劫一定是弘辩、安仁两师兄弟拼死化解,乃至于弘辩也应劫而死。

“熙官,你为何一言不发?”

三德和尚见洪熙官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便淡淡说道。

“三德师叔,我只是回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

洪熙官剑眉星目直视远方,从回忆中暂时抽离,低声说道:“当初我携文定奉命前往武夷山时,碰到了江闻大侠出手相助方才化险为夷,也正是因此,我才让文定拜入了他的门下。如今江大侠也身处鸡足山,莫非他再次出手相助了?”

三德和尚微微一笑,伸手止住了洪熙官的推测,摇头道。

“熙官,关于这件事至善方丈吩咐密不外泄,故而你对此所知甚少。那佛门大劫背后的诸多因果,远远超乎常人想象,江施主纵使武功高强,也是绝无办法插手其中的…”

洪熙官不再多言,但他心中总隐隐一种预感,他相信亲生儿子对于江闻的无尽推崇,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满场众人间,唯有绿林大盗骆元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信笺,到现在也还未向几人示宣。

“骆兄,如今就剩你还未念信了。想来主使之人动用种种手段送来这些信笺,必定有他的别有用心之处,但前几封信光怪陆离,全然不解。”

宋献策从心事中走出,看向了一旁负手仰天的骆元通,轻轻唤道。

“你这封上面莫非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能够让大家通晓真相的?”

骆元通背对着他们,静听庭中雨打、淅沥不尽,缓缓用独臂将信封慢条斯理地拆开,取出了一张红笺小字的单薄纸页  上面一反先前连篇累牍的字迹,只有四行潦草大字:「青山未老,令爱安然,入我门来,不避仪鸾。」

仪鸾指的是明代锦衣卫的前身仪鸾司,代指着皇权亲领之下的朝堂势力,对方的口气之大,似乎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而大字底下,更是没头没尾地留下了几行娟秀的字体:「江闻重伤瘫羸,已遣人送至番禺,令爱随行往之,见信之日即许抵达,尊驾崇祺,恕勿阻挠。」

这不明就里的几行字,却看得宋献策眉头紧锁,略带责怪地望向了骆元通。

“骆兄,你有事瞒着我。”

这是一句陈述句,说明宋献策已经明白送信之人真正传递信息的目标,正是眼前这个老当益壮的绿林魁首,而另外几人不过是综合种种身份、立场之后,被选出的最为适合的观众。

在他受邀出山搅动天下局势的时候,宋献策就已经与骆元通约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两人之间的信息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信息理解中存在一丁点的疏漏,都会导致原本缜密的计划,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原本,宋献策以为金刀骆元通已经将所知所晓倾囊相授了,毕竟两人共商了包括五羊密道、南海蛟鬼、南越王陵、番禺船台、墨龙古碑、花山群盗等等线索,才综合出了一个足以颠覆平南王尚可喜的阴谋,但从这封书信看来,骆元通还是对他有所保留。

他身为谋主,为人出谋划策的底线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尽可以质疑我的能力,因为我有一百种办法来证明我是对的;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立场,因为只要预设了立场,就会让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显得居心叵测。

也正是因此态度,才让他在李自成猜忌、牛金星打压的情况下,选择悄然退出了闯王阵营,而骆元通这一手隐瞒,也就使得宋献策相当不满了。

但两鬓斑白的骆元通手握书信,却显露出了老怀甚慰的神情,在长长慨叹一声之后,对宋献策劝言道。

“宋老弟切勿怪罪。这桩远隔千里的事情,本就无关大局,况且你这辈子无儿无女,自然不知道为人父母的苦心,我骆元通伶仃半生就这么一个女儿,总得为她谋一条出路。”

瘦削的宋献策神情促狭,冷冷说道:“莫要欺老夫年迈昏聩,此事想必与天然禅师暗授的秘密有关。再加上令爱远处云南,你为她留的这条后路,应该是大理土司木家吧!”

“所言不差。我与鸡足山弘辩、安仁两位长老乃是故交,又有南少林高僧的嘱托,托付小女一事自然无妨。”

骆元通拊掌叹息道,话音却犹豫中带着欣喜,“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红阳教横插一手,从书信言辞来看,小女想来是难逃红阳教的指掌了。”

宋献策看着对方便宜卖乖,对这个积年独脚大盗鄙夷中带着佩服,单就这个唾面自干的气度,就比他这个矮子军师的气量高出不止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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