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未收,九曲溪已然山光倒浸、清涟漾起。这里盈盈一水,悄然曲折,竟是在山峦摩霄凌云的雄奇姿态之间,独秀出了清丽婉约的风貌,让人颇为流连忘返。
不再假扮中年人,恢复本来面貌的红莲圣母,此刻正与江闻并肩行走在九曲溪旁,而六丁神女们也寸步不离地跟随在身后,步伐姿态从容优雅,合像是哪家诰命夫人正携侍女出游,却遭无良野道士的满嘴官杀刑克哄骗,追问要如何才能转运成功。
“江道长真是贵人多忘事,若非我们找上门来,是不是就打算置之不顾了?”
江闻听出话中幽怨,不禁挠了挠头,想不明白这人说话怎么老是古里古怪的。
难不成大龄未婚真的会对性格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那自己明明也是大龄未婚,怎么就完全没受影响呢?
“红莲圣母,此话从何说起啊?江某不幸流落郊野,亏得圣母相助,这不是立刻便向武夷山赶了吗?”
红莲圣母对江闻的狡辩嗤之以鼻,如果不是她清楚江闻又跑到各地作死,或许真就被骗过去了。幸而有良好的素养心态,让她能处置得落落大方。
“江道长记得便好。听闻武夷派此番有大修山门、重振门派之心,若是需要财货资馈,我教愿倾囊相助;若是急需木工石匠,我教也应有尽有。只要能帮我们消解「圣火功」的弊端,江道长便是明尊教的第一大恩人!”
面纱下的红莲圣母露出温婉笑靥,抬起修颈目不斜视,不与江闻做多余的视线接触,姿态显得出尘傲岸、不落凡俗,把一张让江闻少奋斗二十年的明牌,当即打了出来。
“…行啊,只要红莲圣母高抬贵手,别再把武夷派大殿往陵寝地宫的方向修,江某必定感激不尽。”
昨天江闻一行除了司空见惯的林平之,竟是全都被大殿中间的石棺惊住,阿珂与凝蝶更是联手使出了仙法·尖锐爆鸣,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耳膜,说什么也不愿意住在山上了,于是一行只能连夜下山,老老实实投宿在了下梅镇。
然后翌日清晨,江闻便在镇外遇见了红莲圣母与六丁神女,很难察觉不出对方早有预谋——
不过说来也对,像小明王遗体这样的明尊教圣物,怎么可能没人看守,随意停厝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可要这么看,不就显得这位红莲圣母菩萨对自己积怨已久,心眼很窄,之前是故意要吓自己的嘛?
江闻背后发凉,果然不能轻易得罪女人,尤其是这种高层几乎全是女子的教派,连忙转移话题道。
“放心吧,「圣火功」一事我已经有了七成把握。倒是红莲圣母你那边放着福州与泉郡不管,出离总舵这么久真的没有关系吗?”
听闻此话的红莲圣母止住脚步,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忧虑之色。
“说来无奈,此番是不得不出来了。”
她此时身穿半臂仙裙宫装,莲步轻摇间已经掀起纱帽,露出那张被锐器划得疮疤横贯、却依旧显出妍丽清秀的面容,注视着江闻说道。
“就在江道长到达广州音讯断绝之后,我便察觉蹊跷,命人彻查福建各地分舵的事宜,谁知派遣之人如泥牛入海。直至此时我才明白,青阳教对本教的蚕食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俨然已经有李代桃僵的局面。”
“为此我只能亲身奔走于各地,铲除教中分舵内奸叛徒,一番周折下来,若加之重新举用大小慕阁、拂多诞的时间,事态几乎糜烂到不可收拾。”
“幸好红阳圣童当初留下了另一套人马,长期独立于本教事务之上,这才勉强恢复了闽粤之间的通讯渠道;也幸好青阳教对外省分舵并无兴趣,才没有耽误搜寻江道长之事,乃至危及整个明尊教。”
江闻听她一副云收雨霁、雨过天晴的说辞,并不认为这件事情有这么容易化解,反而立即察觉出了其中的凶险万分。
试想一下,当整个帝国的都城已经被蛀蚀架空,就算各地仍旧保持着相当的忠诚与拥护,也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甚至会比各地都深怀异心更加危险!
毕竟谁又能保证这些总舵发出的诏令,秉承的是谁的意志,会不会引导着信众互相残杀、自行颠覆?
赵无极不愧是以天下为棋盘的高手,仅仅靠着渗透福建一域,便以最小的代价、最难被察觉的手法,彻底瘫痪了明尊教的信息网络,却又不惊动这头蛰伏巨兽的末梢神经,必要时刻仍旧能够为他所用。
看来就像自己所料定的那样,若要和天下间其他势力角斗,武夷派也必须扶植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了…
按红莲圣母自己的说法,她从福州赴往泉郡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赴福建各地清除内奸,肯定是连一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江闻还有进一步的推测,红莲圣母忧虑最盛的时候,甚至连保管住小明王遗体的信心都欠奉,才会毫无犹豫地将石棺搬到了武夷山上,只等江闻回来坐镇山门——
毕竟她认识的所有人当中,除了至今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丁家公子,也就唯有武夷派的江闻,能和青阳教赵无极一较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