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崇安县城黄昏垂末,街闾巷陌间的行人便消失无踪,此时怪木森森作响,幽水隐隐流过,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若是更遇上风声月影,则愈加令人惴惴却步。
水门小铺的门板后,猛然传来一道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后瞬目之间,老旧门板便已经自内而外的破开,化成了漫天飞散着的木屑,敲打在四面八方,此时看来,门板竟然因猛烈巨力而炸碎开来。
此刻不由分说,一道黑影已夭矫如龙地从门中飞出,双臂开展如引雕弓,运起了周身的浩荡之势;另一道黑影重重撞出,如猛虎下山般双掌微屈,指尖竟蓄起了足以切金断玉的力道。
江闻曾经教导过徒弟,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必胜的计谋,即便以他的能力千算万算,种种变数也总会在天衍之中孳生,先胜后败还是先败后胜,其实都属常事。就如围棋盘上局势焦灼,此刻所要做的便是果断下手,争胜争胜再争胜,谁能坚持到最后,才能拥有掌控局势的权力。
两位弟子对于师父所说,自然是言听计从,故而纵使门外邪怪交作,古柩嘶风,洪文定与小石头不约而同的第一选择,也勇猛地是出门迎击,分别使出南少林真传虎鹤双形,与范家二十三路龙爪擒拿手,上下开弓、分兵并击地朝门外杀出。
此时夜色朦胧,铺外布招旗幡无风而动,似乎也被猛然勃发的杀气所激发,昏暗中处处是黑影穿梭不定。
随着两人扑击而来,门外黑影躲闪不及,已不由自主地向地上倒去,但双手双足竟也是灌满巨力,狠狠便要锤击在两人胸背!
铜磬坠落在地的巨响未散,门板飞崩如雨之声犹在侧畔,门外黑影猛然间想要挣扎反抗,却被猱身而上的两人分别制住,洪文定率先以虎爪锁喉、鹤啄击颈,封锁了对方的行动;小石头的擒拿练得近乎本能,电光石火间打中几处穴道,使其原本通畅的气血受阻逆乱,顿时浑身痹眩不能动弹。
铜磬仍在青石板路滚动着,周遭寒风也片刻未曾停歇,有几棵树影摇晃得格外厉害,待到洪文定将虎爪微松,双指捻其下巴转过头面,却发现被其擒拿住的,似乎是一个手足胼胝,面目黎黑的更夫;由于突袭太过迅猛,更夫头上的寒帽亦被打落在地,露出了青黑的短茬头发,俨然是个风霜满面的中年和尚。
“说!为何跟着我们!”
洪文定厉声喝道,双目之中如有崩星,小石头也显露出一口锃亮的牙齿,似乎对方稍有反抗,就准备一口咬将下去。
但两人随即发现,这位疑似还俗和尚的更夫,此刻双目紧闭、双眉紧锁,枯燥起皮的嘴唇不住翕张,正拼了命地念诵着经文,竟像是在绝望中摒除了一切感官,不愿留与外界保持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两人原地盘问了许久,更夫都保持着姿势不动,此时明明不管是反抗还是挑衅,都比无视要来得合理,可事情偏就如此发生了。
随着时间推移,更夫那副惊恐中颓然摆出的引颈就戮模样,更让两人察觉出不对。
“可能有诈!”
师兄弟瞬间互换了眼色,小石头大概吸取了福州城弄丢师妹的经验,立马明白对方的含义,转头就先跃回水门小铺之中,查看赵二官是否安然无恙。
“你别乱动,屋里有人。”
小石头很认真地吩咐着。
他刚一进门,耳中便隐约听见许多脚步正在回荡,房梁屋架间飘荡得到处都是,好似攀仰引援在虚无缥缈,又像蹑足潜踪于空廓浮泛。
可这间小铺明明如此狭窄,这些声音传出的沉暗之所,早已被墙垣阻挡住了——难道黑暗中,竟然有人能倒行屋顶、施步墙面,鬼魅般地出没于青磷古壁之上?
小石头没有说话,选择呆在屋中凝神以待,四顾阒然后,又率先选择将六神无主的赵二官挡在身后。
“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是洪…”
洪文定的呼喊从屋外传来,自己在寻找着小石头,然而小石头打断了赵二官的提醒——
他自然也听见了洪文定的呼喊,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要回答的打算,反而双眼圆睁地凝看着屋内,严肃得像是一尊雕像。
直觉告诉着他,这间铺子里如今有东西正盯着他们,但是随着深邃的黑暗化作纱布,已经将所有事物埋藏在了其中,网罗里的猎物越是挣扎探查,便越有可能深陷其中。
在小石头懵懵懂懂的外表之下,从不是一味的木讷鲁直。
直到此时,小石头尚未与屋中事物正面遭遇,他如果出声答应,可能会让外面的洪文定分心,若是贸贸然闯进来,更有可能中了埋伏,因此只有保持沉默,才是提醒洪文定提高警惕的最好办法。
言罢声消,忽然间小石头察觉一道恶风扑面直而来,纵使他已扭头躲闪过去了,也仍有一股贯鼻血腥令人目眩。
漆黑小铺之中传来一阵咚咚怪响,脚步沉重蹒跚,仿佛古墓中一具手足沉重的僵尸,正从荒烟蔓草间踊距猛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