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套控制死倒的方法,李追远尚处于摸索学习阶段,因此对眼下的局面,他也是有些捉摸不透。
但有一点可以先确定,那就是,阿璃肯定不是死倒。
所以,
死倒是我自己?
李追远还真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童年,确认了,自己只是和李兰有着一样的精神疾病,还不至于被开除人籍划归死倒行列。
那么,眼下的局面,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一个人看书自学的弊端,没有老师教,没有成套的教学方案,也就没有完整的知识理论体系架构,有时候高处复杂的问题自己能解决,可遇到简单的概念却只能抓耳挠腮。
而且,在这一前提下,学习天赋越好的人,往往越容易走偏。
来都来了。
李追远看着前方黑暗包裹中的阿璃,往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落下去,他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在快速流转,一种比晕车更强烈无数倍的感觉正疯狂刺激着他的意识。
好在,这一切来得猛走得也疾,当周围“安静”下来后,李追远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双脚则踩着前方的门槛。
这个坐姿李追远很熟悉,很长时间以来,女孩白天都是这么坐着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既像哭声,又像是动物的低鸣,有远有近。
就在这门外,距离门槛一线之隔,明明很写实的视角,却又充斥着一种水墨诡谲画风。
一个身高只有几寸、身穿黄衣的小矮人,骑着小马,赶着一辆黄色华盖的车,从门前一掠而过后,又拐了个弯,向前方乌云深处疾驰而去。
一条蟒蛇在门前草丛中穿行,蟒蛇只有一个头,但下面却延展出两条蛇躯,在爬行时,蛇躯不停交缠穿梭。
前方菜田里,有几个农夫打扮的人正拿着锄头劳作,他们腰间左侧系着水壶,右侧系着自己的脑袋。
远处河畔,几个妇女正蹲在那里洗衣,手里拿着槌子不停敲打,但她们敲打下的不是脏衣服,而是一个个痛哭的婴孩。
门外的环境是动态的,当你转动自己眼球时,门外看到的东西也就开始变化。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鬼怪出现在视线中,有些是古书上记载过的,有些则是闻所未闻。
李追远抬起目光,天空中是乌沉沉的云,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身影在里面若隐若现。
想要目光捕捉,却始终看不真切。
李追远回过头,看向身后,那里是一张供桌,供桌上摆满了牌位。
初看时,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但很快,就是浓郁的失落。
因为这些牌位不仅毫无光泽,反而尽显破败,上头全是触目惊心的裂痕。
李追远觉得,既然它们能出现在这里,那本该是能起到什么作用的。
可事实上,它们功能缺失了,每一块牌位前都有一盏油灯,可油盏里却没有丁点灯油,显然不可能再亮起灵光。
忽然间,李追远感觉到屋外变得好安静,光线也昏沉了下去。
他回过头,看向门口,发现一堵坑洼斑驳的墙壁,将大门给完全封死。
下一刻,
墙壁中间裂开了一条缝,然后猛地撕裂开,一只巨大斜长的眼睛显露而出。
李追远心神巨震,耳边是刺耳的轰鸣。
身前的画面全部消散,他似乎是醒来了,但又看不见和听不见。
二楼露台上,男孩茫然地睁开眼,从藤椅上站起身,他开始左摇右晃,距离阳台边缘越来越近。
这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李追远跌跌撞撞地又坐回藤椅,然后神情木讷地平视着前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才恢复了些知觉,随之而来的是头痛欲裂,他双手抱着脑袋,很是痛苦地低下头。
渐渐的,他平复了下来,扭头看向身侧的女孩。
女孩也在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点点期待,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评价。
他刚刚去了女孩“家”,在她心房里,见到了足以让人终生难忘的恐怖。
可男孩并没有安慰、心疼,反而嘴角扯出弧度露出微笑,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真有趣。”
女孩轻侧脸颊,嘴角好像出现了浅浅的酒窝。
她很开心。
家境普通的小孩,带同学伙伴来自己家里玩时,总是会带着点局促和忐忑。
她的家,则是可怕,但再可怕,也是她的家。
这时候,同情、安慰、鼓励,都不是“主人家”所想要的,反而会加剧窘迫。
因此,最好的做客态度就是:放轻松,别当一回事。
李追远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伸手,在女孩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女孩认真看着他的手,然后也缓缓举起自己的手。
男孩把身子往前凑了一下,女孩也在男孩鼻子上刮了一下,很轻很柔。
再次拿起那本黑皮书,李追远开始复盘先前的一整套流程,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执行方法上是成功了,虽然结果是失败的。
而且,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训练途径,阿璃,就是自己的陪练。
虽然,他隐约觉得,这位陪练的水平,好像超纲了。
但难度越大,自己的进步也就越快,大不了就是头痛嘛,他受得住。
“阿璃,我们再来一次?”
女孩点了点头。
然后,俩人一起躺下,闭上眼。
一样的开始,一样的流程,一样的画面…以及一样的头痛欲裂。
当李追远刚从第二次中缓过来时,刘姨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吃早饭了!”
这感觉,很像是以前起早了后下几盘棋等早饭。
李追远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种和女孩之间的新游戏。
早饭是粥,但咸菜种类很多,既有南通本地传统的,也有柳奶奶那边的喜好。
一个个小碟摆在小桌上,很有仪式感。
当然,如果不考虑润生和彬彬的话。
润生吃饭一向如此,早中晚都得点香,用盆装粥,各式咸菜全都倒里头,搅拌之后,拿汤勺舀着吃,每一勺都粥菜均匀。
谭文彬则是完全融入。
李三江翘着左腿,他翘着右腿,俩人都是单手托着粥碗沿着碗边嗦半圈后,再拿筷子挑几根咸菜丢嘴里,咀嚼咸菜时,边用筷尾挠着痒边眺望远处。
饭后,李三江点了根烟。
谭文彬主动拿起火柴,帮李三江点上。
然后趁着火柴还没熄,他也从李三江烟盒里抽出一根叼自己嘴里,点燃后,赶紧将火柴丢掉快速甩着手。
李三江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他不懂“叛逆”这个词儿,但他活久了看得也多,知道眼前这孩子正处于这个阶段。
一般孩子长大时,都会经历这一出的,总觉得长大成人了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可等目光看向李追远时,李三江又笑了笑,自家小远侯肯定不会这么幼稚。
李追远将金元宝换的钱拿了下来,将袋子递给李三江:
“太爷,早上丁大爷他们来过了,说急事,得赶回去,怕吵到你睡觉就没喊起你,就叫我把钱转交给你。”
“是嘛,走这么急?”
李三江接过黑塑料袋看了一眼,嘴里的烟随之明显抽快了几口。
“哟呵,真不老少呢。”
“太爷,应该够了吧?”
“够是肯定够了,承包合同的钱一给,余下的钱就都种桃树,余下的钱多就种密一点,钱少就种疏松一点嘛。
行了,我去找村长签合同去,然后再去镇上打听下树苗,婷侯啊,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唉,要不是看在房子面儿上,真不想折腾这种麻烦事。”
李三江提着袋子,往外走去,刚走下坝子,就听到他的声音:
“小翠侯啊,你来找小远侯玩么?”
“嗯。”
“那去吧。”
很快,翠翠走到了坝上,她的目光在李追远和阿璃身上扫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远侯哥哥。”
她跑来时,李追远牵住了阿璃的手。
“远侯哥哥,今天我生日,我妈会给我买生日蛋糕,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好不好?”
翠翠眼里满是期待,她一直幻想着能有小伙伴来陪自己过生日。
“好呀,我会去的。”
“那阿璃姐姐呢?”
李追远看向阿璃,问道:“你想去么?”
阿璃看着男孩,点了点头。
李追远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阿璃会答应。
远处,还在细嚼慢咽早餐的柳玉梅,也很是惊讶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欣喜。
“那阿璃也去。”
“耶,那太好了。”
“不过,翠翠,你得和香侯阿姨说,得单独准备一个小桌,阿璃不能和陌生人太近。”
“我懂的,我上次就把阿璃姐姐的事跟我妈妈说了,我会让妈妈准备好的。”
“那我也去。”谭文彬举起手。
“远侯哥哥,他是?”
“壮壮。”
“什么壮壮,我叫彬彬!”
李追远看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默认了。”
“我是懒得和你太爷较真。”谭文彬翻了个白眼。
“那好呀,壮壮哥…哦不,彬彬哥你也来。”
翠翠自然希望自己的生日,来的人越多越好。
谭文彬对角落里还在大勺干粥的润生喊道:“润生,你去不去,有蛋糕吃。”
润生看向李追远,见李追远点了点头,他回道:“去!”
李追远对翠翠道:“那个,翠翠,还得告诉你妈,多煮一锅米饭。”
“好的,我会的。那我就先回去了,中饭时你们要来呀。远侯哥哥、阿璃姐姐、润生哥哥、壮壮哥哥,再见。”
翠翠一蹦一跳地回去了,开心得似乎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起。
谭文彬走了过来,说道:“小远哥,那我们现在去镇上挑礼物去?”
李追远点点头:“我回楼上拿钱。”
“别介,我这儿有。”谭文彬拍了拍自己口袋。
为了怕他在人家家里造成负担,他爸妈破天荒地给自己一大笔零花钱。
“那好吧,润生哥,我们坐三轮车去镇上。”
“来喽!”
润生端起盆子,将余下的粥全部扫入嘴里,然后走到井边洗了把脸,就去把三轮车骑了出来。
“阿璃,你去镇上么?”李追远问道。
阿璃摇了摇头。
李追远也就没有再劝,镇上人多,阿璃确实不适合去。
“等一下。”柳玉梅喊住了李追远,伸手从自己耳朵上摘下一对耳环,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家阿璃的礼物。”
李追远没伸手接,说道:“奶奶,太贵重了。”
“又不是送你的。”
“但真的不合适。”
“那你等着。”
柳玉梅转身走进屋,拿出一沓钱,往茶几上一放:
“你去帮阿璃也买一份礼物吧。”
“嗯。”李追远没全拿,只是抽出一张,“好的,奶奶。”
等三个男孩坐着三轮车驶下坝子后,刘姨提着一瓶热水走了过来,准备帮柳玉梅泡茶,看到茶几上的钱,笑着问道:
“怎么,他没要?”
柳玉梅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孩子,估计是怕我们的钱蜇手。”
“小远这孩子心细,就容易想得多。”
柳玉梅摇摇头:“他也不看看那女娃娃命硬得跟个什么一样,再蜇手的钱,她也花得开。”
“那女娃我知道,村里都传她家里人命硬,但小远应该是不信这些的。”
“他不信?”柳玉梅端起茶杯,“佛皮纸做的书他都看上了,你当他看不出来那女孩命硬?”
“也有可能,这孩子,好像总是不声不响地,就知道了很多。”
“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不能插手,等阿璃的病彻底好了,我们身上的链子也就松了。我打算,到时候把这小子收成记名弟子。”
“那您是打算传他什么,柳家的还是秦家的?”
柳玉梅笑了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柳氏望气诀》。”
“怕是到时候由不得您来挑了。”
“怎么?”
“他和阿璃关系那么好,等阿璃病好了,他想学什么,阿璃不会教他?”
“没用,各家都有传授之法,这些传承就算写在书上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没师傅领着进门,至多也就看点皮毛,不可能真的学得会。”
说到这里,柳玉梅忽的升起逗弄一下自己孙女的想法,也是看孙女答应要去参加别人生日,她心里高兴。
走进屋,拿出一本书,上面写着《柳氏望气诀》。
女孩坐在板凳上,双脚踩着门槛,但这次,她不是一味地平视,目光会慢慢移动,四处打量。
“阿璃,你说奶奶我以后要不要把这本书给小远看呢?”
上次知道那小子缺钱,孙女就把屋里的金条和钞票全都拿过去了。
这小子喜欢看书,看见这书,孙女还不想抢着要送去?
但孙女的反应,却让柳玉梅有些看不懂了,阿璃居然无视了自己手里的这本书。
是没看清楚么?
柳玉梅把书往阿璃面前凑得更近了一些。
“啪!”
阿璃一把将书拍落在地。
柳玉梅疑惑地弯腰将书捡起,吹了吹上头的尘土,她倒是没多少欣喜,反而有些紧张:
哎,孙女这胳膊肘怎么又不往外拐了?
“小远,是去石南镇上还是去石港镇?”
谭文彬拍了拍润生后背,说道:“当然是去石港镇了,石南镇上才几家店啊。”
“润生哥,那就去石港镇吧。”
“好嘞!”
谭文彬双手撑着三轮车边缘,迎着风,叉了一下自己的刘海,说道:“放心,石港镇上我熟,肯定能带你们挑到好礼物。”
来到石港镇地界,途中经过了石港中学大门,石南有初中却没高中,所以英子、潘子和雷子他们,也在这里上学。
谭文彬指着校门说道:“小远哥,看,这就是你以后的母校。”
李追远第一次听到,母校前面还能加上“以后的”。
学校第一栋教学楼上,挂着两条横幅:“今日我以母校为荣,明日母校以我为傲。”
“彬彬哥,你过两天就要重新去学校了吧?”
“放心吧,去不了了,大家已经给教育局集体写信举报暑假补课了。”
“你组织的?”
“嘿嘿。”谭文彬寻着风的角度摆动自己的头,“正是在下!”
润生说道:“小远,你以后要来这里上学吗?”
“对啊,你才知道啊。”谭文彬抢先回答。
润生:“那好嘞,以后我每天早晚骑车接送你上学。”
谭文彬:“学校有宿舍的。”
李追远:“我不住宿舍。”
太爷家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有润生哥接送也方便,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有宽敞的大床还有阿璃。
“那你早自习晚自习怎么办,我们早自习六点就开始了,晚自习十点才放,你想想你得几点起床多晚才能回家。”
“那我就不上早晚自习了。”
谭文彬:“…”
谭文彬忽然觉得小远哥说得好有道理。
他要是敢跟谭云龙说出一样的话,那他爸接下来肯定就要解皮带了。
“小远哥,那你干脆心情不好天气不好时,就不用来学校了。”
“好的呀。”
在李追远看来,怎么能因为上学这种事,耽搁了捞死倒呢。
“真该死啊,真羡慕你啊,我为什么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