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第一股寒潮从北方荒原奔涌南下。
京都的百姓一边享受着蜂窝煤的便利与温暖,一边小心翼翼地议论着西境的战事。大梁对于民间言论的管控并不严苛,只要不是讥讽天子的大逆不道之言,一般没人会在意百姓们的言辞,反倒是国子监和太学里近来课业异常繁重,那些本想与二三好友出游的士子们被先生关在学舍,根本没心情和精力大放厥词。
百姓们只知道如今大梁和西吴在边关对峙,具体状况如何并不清楚,只听说那位发明蜂窝煤的中山子打了几场胜仗,剿灭敌人成千上万,在朝堂上一时风光无比。
两府六部的官老爷们自然更清楚些,却没人在裴越身上大做文章,因为他们知道战事极为凶险,甚至有人提出将京军西大营派往边关,以应对西吴的三十余万大军。这个提议最终被开平帝否决,没人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为何会如此信心满满。
祥云商号依旧在飞速发展,如今的营生不再局限于蜂窝煤。有席先生亲自掌舵,孙琦等权贵子弟全力支持,谷范监管账务,再有新招募的大批得力掌柜,这家新兴商号的触角逐渐伸出京都。虽然有人对这种状况表示担忧,但是商贾历来是权贵眼中的贱业,又有右执政洛庭的照拂,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尤其是裴越在永州和云州呕心沥血地辅助石炭寺,开平帝对这家商号的发展便也不再忌惮。
谷蓁如今倒也还算清闲,三两日便会去一趟总号,与桃花一起吃饭闲聊。当然,她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那个远在西境的年轻男人。她在听说裴越的功劳之后,固然喜悦非常,却也无法抹去心中的担忧,数月来愈发清减,让赵氏十分忧愁,接连给南面寄出几封家书。
广平侯谷梁在收到家书之后,回信让赵氏不必担心,等西境战事结束之后便会将一对小儿女的婚事提上日程。如今谷梁身为成京行营节制,手头上的事务异常繁杂,尤其是西境战事爆发后,南周便开始蠢蠢欲动,他便赶赴镇南大营,调兵遣将充实防线,将南周人的躁动扼杀在萌芽阶段。
虽然南周拥有世间最强的重甲步卒,其中的陷阵营更是悍不畏死,但是在缺少骑兵的前提下,想要越过苍苍茫茫的天沧江强行北伐,依然是异想天开的念头。
除非大梁内部生乱,否则纵是方谢晓用兵如神,他也很难望见成京城的轮廓。
谷梁并不担心南周的威胁,在稳固防线之后,视角依然望着西北方向,毕竟那里有他的儿子,还有他只能将真实关系深埋心底的裴越。
当开平五年的第一股寒潮越过京都与平原,朔风吹拂天沧江的滚滚江水之时,谷梁终于收到一封裴越让人跋涉数千里送来的密信。
看完密信之后,他将信纸丢进火盆中烧为灰烬,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
那一刻,他想起很多人。
记忆中的那些面孔依旧清晰,仿佛能感知到他的心境,湮没在故纸堆中的血与火重新燃烧。
寒潮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但是就像谷梁看到那封信时候的心情一样,长弓大营的将士们心中同样火热,因为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任由敌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步卒列阵而出,轻骑侧翼掩护,长弓军的主力在兵力明显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依旧毫无畏惧地在溪山寨外摆开架势,傲然对着西面的吴军大阵。
谢林站在战车上,眺望着梁军的阵型。
唐攸之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并非侥幸,他的布阵端方中正,暗含正奇之理,想要用骑兵破阵绝无可能。
最重要的是,谢林不可能将手中主力一股脑抛出去,他必须留出足够的后备军力防备可能会出现的意外。裴越率领的藏锋卫依旧没有出现,宛如一个四处游荡的幽灵。没有人知道那个年轻权贵的计策,谢林直到如今也没有参透,所以他必须保证自己有余力应对突发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