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昌朝环顾二人,笑而答曰:“船家岂非不知地理?白洋淀通易水,易水通渤海也。”
赵不琼面露尬色,笑谓:“吾夫妇但知运输于白洋淀中,未尝出海。”
贾昌朝闻之,笑曰:“原来如此,然不知可否赁汝舟以出海乎?”
李一杲复又诘之:“贾公子何意坚决欲往武当?”
贾昌朝切齿答曰:“吾欲深谙屠龙之术,誓必诛冰夷,以安天下!”
李一杲密音传于赵不琼而询之曰:“四师妹,今冰夷既已被镇,吾二人皆已结丹,黄河之妖岂能害我?吾等宜直赴武当,或循贾公子之策扬帆出海?”赵不琼沉思片刻,忽忆无问仙师临别之嘱:“命之所以为命,以其不可变,不可违,唯有顺其自然,方显天数之玄。”乃颔首,回音曰:“我等不宜露锋,宜从其计,先航海,入大江,抵鄂州,依此道而共赴武当。”
李一杲闻之点头,乃向贾昌朝招手而呼之曰:“贾公子,请登舟,吾等亦欲往武当,不妨结伴同行。”贾昌朝闻之喜出望外,亟登船。赵不琼问之曰:“贾公子,有舆图否?”
贾昌朝连声应诺,于囊中出舆图一幅以授赵不琼。赵不琼一瞥之间,已了然于胸,遂指挥船上之傀儡舵工,转舵向东而行。
赵不琼未施法力以助帆船,故船速但稍快于常船。旅途中,李一杲与贾昌朝情投意合,互称兄弟。李一杲深谙制器之术,而贾昌朝亦颇具此道天赋。二人常相与探讨,李一杲屡为贾昌朝之奇思妙想所惊艳。乃问贾昌朝曰:“子明兄,汝于制器之道天赋异禀,何不专精此道,而欲修道习武乎?”
贾昌朝长叹而语于李一杲曰:“李兄,世间有八大道:道、武、佛、儒、士、农、工、商。制器之道,乃工之属,其位颇后。即使制器之术已达化境,又岂能翻云覆雨、参透天机,更谈何诛冰夷之恶乎?”
李一杲闻言,放声大笑,应之曰:“万事万物,至极则通天道,此乃常理。子真明命运、天道之真谛耶?”
贾昌朝愕然,遂整衣冠,向李一杲深施一礼,道:“愿闻李兄高论。”
李一杲问曰:“今我帆船何向而行?”
对曰:“东向行也。”
又问:“今何风?”
对曰:“东南风也。”
李一杲引贾昌朝至甲板,此时风势愈猛。贾昌朝扶栏而立,方得稳身。复问:“子明兄,若释手,风将汝吹向何方?”
对曰:“大风将吾吹向西北。”
李一杲指前方而告之曰:“子明兄,此大风,人不能易其向。故,于凡夫俗子而言,此大风即天道,而人被风吹向西北,即命运。然,观我帆船,载数人而逆风进,何也?”
贾昌朝沉吟片刻,似有所悟,复问:“李兄所言甚是,然此帆船巨大,非大风帆不能行。凡夫之力微薄,如何能逆风而行?”
李一杲指桅杆而问:“汝敢攀之乎?”
贾昌朝稍思,“若得绳索,应无难。”此时,赵不琼亦出舱至甲板,闻言令一傀儡船工持绳索以助贾昌朝。贾昌朝取绳系于桅杆与己身,缓缓攀之。
而李一杲密语赵不琼,赵不琼依言行法,暗中布置。
时帆船将出白洋淀,临入易水之古河道。李一杲举首问贾昌朝曰:“子明兄,视易水尚有多远?”
贾昌朝处桅杆之巅,远望东方,见芦苇深处,有白带如练,横亘天际,疑为易水也,乃答曰:“穿过前之芦苇荡,约十余里可至。”
“善,子明兄,有异状即告我。”
贾昌朝唯唯应诺,紧抱桅杆,注目易水之口。帆船疾行,不逾半时,昌朝已清晰视易水之口。然河口之景,令其惊愕。瞠目细观,心愈惊悸,大呼曰:“李兄,易水之口,有巨石峥嵘而立,三尖八角,向着入口处异常锋利,巨石最高处约三十丈,宽近五十丈,几将易水半堵矣!”
李一杲闻之,神色不变,问曰:“巨石之侧,帆船能得过乎?”
贾昌朝遥望远处,复视帆船,紧张答曰:“李兄,须得小心翼翼,方可绕过。”
李一杲笑曰:“子明兄,何不将巨石移去,我等便可顺风顺水而过?”
贾昌朝惊愕曰:“李兄莫开玩笑,此石大如山丘,恐河神亦难移之。”
李一杲复问曰:“汝再观巨石之旁有何物?”
贾昌朝细视巨石四周,惊愕答曰:“李兄,见黑压压之群,乃无数黑蚁也!”
此时,帆船已穿芦苇荡,距易水之口不足一里。参天巨石,已近在咫尺。李一杲令赵不琼停船,抬头向桅杆上之贾昌朝笑曰:“子明兄,于黑蚁观之,汝比河神更威猛。汝随便一指,皆可捏死彼等。今汝安坐桅杆之上,静心赏戏可也。”
贾昌朝闻之,昂首谛观蚁群,但见群蚁纷至沓来,于山林间啮咬搬运,不旋踵而积苇干木材如山。群蚁相连,若长蛇之阵,投入河中,首尾相衔,绵延至巨石之侧。触石之蚁缘石而上,后者继之前者,蚁串渐粗,如拇指之壮,其上可容数蚁并行。群蚁抬苇而前传,苇杆连绵,竟与巨石相连。苇杆日见其粗,不日已有臂之围。数日后,苇杆如林,密集成桥,宽逾三尺。群蚁络绎不绝,将木材运至巨石之巅。
时光荏苒,不知几许,贾昌朝瞥见巨石上木材堆积如山,高过巨石,井然有序,中留空隙。群蚁又搬石运泥,于木材间筑一巨巢,状若蚁窝。复于江边以泥、木、小石筑高台,巍然矗立,高于巨石。
贾昌朝甚感奇异,蓦见岸边蚁巢之下,火苗微现,顷刻间燎原之势,然群蚁视而不见,继续搬运不辍。又不知何时,火渐熄灭,群蚁复运水至蚁巢之巅。贾昌朝于桅杆上遥望,见蚁巢之上有一黄泥水池,经火炼已成坚质,池旁有管道直通巨石之顶。忽见巨石下火光再起,顷刻间巨石四面楚歌,火光冲天,映照天际。
群蚁早已撤离,忙于给岸边蚁巢水池注水,水渐盈满。而巨石之火,已将各处石峰烧得通红。贾昌朝又见群蚁啮咬悬水池挡板之绳,顷刻间挡板落下,池水汹涌而出,通过管道直泻巨石,火势顿熄,巨石上升起茫茫水汽。忽然间,巨石内传来一阵开裂之声,白雾散去,但见巨石各处石峰已然开裂,而群蚁堆于巨石上之黄泥亦被烧成陶瓷状,伴以众多木炭。
群蚁复从上方管道中运送黄白粉末至巨石各处,历时良久,似已完工,遂悉数撤回岸边。
此时,甲板之上,李一杲昂首而指,目视河中巨石,谓贾昌朝曰:“子明兄,今移巨石之重任,交于汝矣。”言罢,手抛一火石予昌朝,“汝取此火石,燃一纸鸟,掷之前方即可。”
贾昌朝闻言愕然,半信半疑间,乃折一纸鸟,更为之添一大尾。燃其尾,奋力掷向巨石。纸鸟乘风,疾飞而去,及至巨石前,已成熊熊烈焰,坠于石上。须臾,巨石上数条火线蜿蜒而起,恍如生灵,徐徐向石内蔓延。片刻之后,一声轰鸣震耳欲聋,冲天巨浪腾起,巨石瞬间崩裂成无数碎石,随浪四散。其间数块碎石,直向帆船飞来。贾昌朝大惊失色,魂飞魄散,失手自桅杆坠下,惊恐呼号:“吾命休矣!”
李一杲,手指轻扬,飞石陨落,贾昌朝随之安然落于帆船之甲板上。贾昌朝心神初定,乃向李一杲揖首致谢曰:“李兄原来身怀绝技,多谢援手相救。”李一杲微微一笑,询之曰:“子明兄,汝复观前方河口乎?”
贾昌朝再望易水河口,巨石已渺无踪影,白洋淀之水滔滔汇入易水河,而河畔之蚁群亦已烟消云散。贾昌朝呆望河口,陷入沉思。
赵不琼挥手指挥傀儡船工扬帆前行,船速略增。不一日,帆船已达入海口,驶入茫茫渤海,向南航行。
李一杲与赵不琼不顾贾昌朝之沉思,回至船舱中共商大计。李一杲问曰:“夫人,吾等当何以为之?”赵不琼答曰:“吾等在赴此界之前,恩师有命,不得干预此界之事。故,吾等唯能启迪引导之。而此界之重,在于真帝之承嗣,及能根治黄河、消灭冰夷之人。若此二事得成,则可启迪彼等经营事业,世界将逐步昌盛而升级,吾等亦有望突破化神,重返吾等之世界。”
李一杲颔首道:“夫人所言甚是,吾有一策,不知可否。若启迪彼等经营事业与之并行,则经济繁荣,可助其更有力对抗冰夷。夫人以为如何?”赵不琼点头称善,“夫君之策亦有道理,然此事更难,需得合适之人与机缘。”
二人细商片刻,议定之后,各自打坐练功。
旬馀,帆船驶至扬子江口,一路前行,至中江江城,入夏水,向北而行,终抵武当山下之丹江埠头。三人离船登岸,询诸土人,乃知武当山有宫观二所。五龙灵应观,道力最盛,修士千馀,其中结丹之士十馀人;紫霄宫则规模宏大,修士近两千,结丹者七人。五龙灵应观以招男弟子为主,女弟子鲜少;而紫霄宫则主招女弟子,男弟子寥寥。
李一杲问贾昌朝曰:“子明兄,汝欲何往师事乎?”贾昌朝沉吟片刻,答曰:“吾欲往五龙灵应观。”李一杲然之,三人遂雇车与向导,诣五龙灵应观。
至五龙灵应观,峻山门立,仙鹤舞空,修士乘灵兽游其间。见三人来,守门修士声色俱厉:“此乃仙家重地,凡俗岂得擅闯!”声震云霄,令人胆寒。
贾昌朝趋前致礼,言欲拜师求艺,且奉上一锭银元。二守门修士细观三人,窃窃私语,其一令稍待,即唤仙鹤上山禀告。三人候之一时辰,有道长仙风道骨,乘鹤而来。细询三人,验其灵根,摇头叹息,语贾昌朝曰:“尔无灵根,修道无望,习武亦难。”复语李一杲、赵不琼曰:“汝等五灵根俱全,虽可修炼,然其路漫漫,惟单一灵根者,方易感悟天地。恐汝等百年亦难筑基,可决意上山学艺否?”
李一杲笑曰:“道长,若子明兄无缘修道,吾二人亦不拜师。”道长摇头,不以为意,乘鹤而去。李一杲询贾昌朝:“子明兄,今何所图?”
贾昌朝心有不甘,咬牙道:“或紫霄宫能纳我。”李一杲不阻,三人遂往紫霄宫。至则情况如初,贾昌朝再被拒之门外,心灰意丧,无所适从。李一杲笑曰:“子明兄,既至武当,何不一览其最高峰金顶之风光?”贾昌朝闻之,颔首应允。
乃询紫霄宫守门修士金顶之路,修士愕然曰:“武当最高峰为天柱峰,并无金顶。”李一杲恍然大悟,此界异于往昔,遂再询天柱峰之道。修士指之,三人遂启程,前往天柱峰巅。
沿途怪石嶙峋,云气缭绕,如入缥缈之仙境。三人心旷神怡,赞不绝口。至峰顶,但见云海翻腾,群山皆俯首称臣,宛若置身天界之中。贾昌朝跏趺坐于峰顶巨石之上,远眺云海,心潮激荡。
忽有风来,吹散云雾,远处峭壁悬崖若隐若现。峭壁之上,一株孤松挺拔而出,根植石缝,枝叶摇曳于风中,尽显生命之坚韧。松枝之上,一株凌霄花紧紧缠绕,藤蔓依依,红花似火,绿叶如碧。阳光穿透云雾,照耀其上,凌霄花翩翩起舞,热烈如火,绚烂如霞。
贾昌朝心潮澎湃,思及自身之志在征服黄河,遂取纸笔于囊中,挥毫题诗凌霄志:
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黄河滚滚东流去,水患频仍苦万民。
吾立誓言除此厄,誓化狂澜为甘流。
李一杲瞥见贾昌朝所题诗篇及落款,心弦一动,似有天启,乃含笑而问贾昌朝曰:“子明兄以诗言志,可否将此佳作赠予小弟?”贾昌朝闻言而笑,答曰:“此行多得李兄扶持,昌朝感激不尽,此诗便为李兄所有。”言讫,卷诗而递之。
李一杲欣然接过,转手予赵不琼,又暗中传音,述说计谋。赵不琼领会其意,将诗篇纳入储物袋中,暗运法力,顷刻间,诗卷化作一蜂鸟,体型虽小,却神采飞扬。赵不琼微弹一指,蜂鸟振翅而起,径往紫霄宫方向飞去。
蜂鸟掠云越峦,穿空而过,径飞紫霄宫中。宫中仙鹤亭亭,立紫霄殿之巅,自梳羽翎。蜂鸟翩跹而至,与鹤共鸣,啾啾而啼,鹤亦和鸣相应,似通灵性。蜂鸟颔首,振翅往后山而去。
沿途道姑如云,或闭目静坐,或手持法器,各自行功。至后山深处,见一道姑,身着黑紫道袍,正凝神炼气。蜂鸟盘桓其顶,鸣声清脆。道姑目力过人,瞥见蜂鸟,遂停功而注目。
蜂鸟忽作人语,曰:“忘了!忘了!忘了!”其声若银铃之摇曳,清脆入耳,沁人心脾。道姑闻之,愕然无措。
此道姑者,乃赵氏妙元也。昔年,她别母弟,赴武当,投于紫霄宫大长老门下,取道号清虚。清虚修道已逾七载,因身具五行灵根,筑基之路难如登天。虽师长悉心教诲,自身亦刻苦钻研,然十年光阴荏苒,炼气期竟未能突破,至今仍徘徊于炼气巅峰之境。
清虚日思夜想,盼道法大成,以报父仇,斩冰夷之首。然现实残酷,道途渺茫。闻蜂鸟之言,忆及父兄之仇,悲伤如潮,泪水滂沱而下。
蜂鸟瞥见,复吐人言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清虚颔首,拭泪而起,归至舍中,整饬行囊。遂至紫霄殿,寻其师明心师太。见师太,乃双膝跪地而拜曰:“恩师,弟子有负厚望。苦修七载,筑基无望。欲归开封,助我弟一臂之力,聊表心意,胜于此处终老。”
明心师太深知清虚之郁结,闻言无奈叹息,曰:“善哉,汝且稍待。”遂于储物袋中取一法宝,赐之清虚,道:“开封虽不远千里,然汝法力尚浅,未能腾云。水陆迢迢,此紫霄玄鉴可护身矣。即使筑基修士相遇,亦可自保。且此鉴能照人心,归去后必有所用。”
清虚恭敬接过紫霄玄鉴,复叩首致谢。与师太依依惜别,转身离去。
甫出山关,蜂鸟又掠其顶,唧唧而鸣,“泛舟,泛舟,泛舟”。清虚驻步,取紫霄玄鉴,向蜂鸟一照,蜂鸟惊鸣而坠。清虚俯视之,蜂鸟已渺,唯见一纸卷于地。展卷视之,内录凌霄志一诗,字迹遒劲,落款贾昌朝之名。
清虚心中暗忖,“观此诗意,贾昌朝矢志治水,拯民于困厄,与我志趣相投,然不知其法力如何?”又忆及蜂鸟先前之语,遂运神行诀,向丹江之畔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