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当即看向王镇,没有开口,后者则是对他再度躬身施礼,沉声道:“臣粗鄙,不善言辞,就与陛下直说了。”
“禀告陛下,臣接密报,将有刺客入宫,意在谋逆,臣知道此事后不敢拖延,只能即刻入宫来见陛下。”
“刺客?”
少帝实在有些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自己的姑母、叔父,他们或许敢杀韦太后和韦氏一党,甚至是外朝宰相宗楚客等人都难逃一死,全都死于乱兵之手。
但......自己毕竟是天子,绝不能死在刺客手里。
一旦出现这种事,自己的姑母、叔父全都得遗臭万年。
“都尉说笑了吧?”
少帝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宫内太平,从不闻兵戈之声,若真个有刺客来,自有宿卫宫禁的将士去捉拿。朕安,卿且勿虑。”
王镇对少帝的这种说辞早有预料,以对方所处的环境来说,只要还有点脑子,那就只能一直蛰伏下去。
实际上他想扑腾也扑腾不起来,因为就连宫中的禁军都不听他这个少帝的话。
从先帝李显驾崩,再到韦后当权,立李重茂为帝。
十六岁天子,登基不过二十多天,手里没有一张牌,全国上下许多地方可能还都不知道已经立了新帝。
比如说谯王李重福那种人,他在历史上这时候也想要借着“清君侧诛妖后”的名头起兵造反,如若真给他做成了,那他入京后定然是先杀韦后,再废杀太平公主和相王等人,最后,也肯定要废掉这个做皇帝的弟弟,自己上位。
没有人在乎他。
朝廷里有一部分臣子的立场其实是先天倾向于李姓皇帝的,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忠于谁,但这种人在如今的朝堂上早就被韦后清洗了大半,太平公主和相王甚至都不用费力,就能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那些空位上。
宫内,朝堂,民间,
没有一处心向于他,最多是事后,民间会有人哀悼一下这少年天子的命运。
但实际上,他自己真的就认命了么?
武攸暨和定安公主入宫请相王抓捕王镇那一天,少帝就在旁边,随后等太平公主赶到开始维护王镇后,少帝也帮着她和王镇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便是试探了。
可相王当时就在旁边,这几句话无疑是加深了他对少帝的警惕。
“陛下万金之躯,何等尊贵,既然流言已出,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还是谨慎为好。”
王镇抬头看向天子,目不转睛,旁边的老宦官脸上当即显露出怒容。
仰视天子,是重罪。
不等他开口呵斥,少帝就再度抬手示意他闭嘴,温和道:“那么,以你来看,朕该如何做?”
“相王、临淄王俱不在宫中,长安城内正大肆搜捕要犯,诸处混乱,闲杂人等极多,就怕他们趁这时候混入宫中。”
王镇看向他,缓缓道:“臣斗胆,请陛下口谕,调玄武门左万骑营入宫护驾。”
“禁军入驻,封锁皇城,于皇城内妄言喧哗闹事者,斩!”
“王镇,你胡言乱语!”
老宦官终于忍不住怒喝,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王镇,声音嘶哑道:“宫中并无刺客,你胆敢妖言蛊惑天子,还说要调......伱,你难道就真个要逼陛下到那种地步吗!
左万骑营,凭什么听你的,一旦禁军入宫后出事,谁来担责!”
“臣乃左万骑折冲都尉,可直接调动玄武门外三成万骑禁军,若有陛下诏令,臣能调动起五成!”王镇看都不看老宦官,目光死死盯着少帝。
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李隆基,他们赏赐给王镇的官位都是实打实的,等于是把一部分实权交到了王镇手里,所以葛福顺刘幽求等人在随后几日见到王镇后,态度一天比一天恭敬。
上官婉儿站在殿门处默默听着,她在之前听到王镇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就觉得冒险,毕竟相比于事后各方的反应,你最先要考虑的,其实是让天子配合你演这一出戏。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天子必然会被废。
若是天子愿意配合王镇,那他事后最多有机会得到一部分禁军的兵权,相比于原本一无所有的处境,情况大概会有所好转。
可若是事败,王镇得死,他这个天子被废后原本还能继续做亲王,富贵度日,但经过这事,被废后直接送到某地软禁,然后某日忽然暴毙,也算是对外有个交代了。
但随即,一声轻响,让殿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王镇站直身子,他本来有信心能劝服天子帮自己演过这一场戏,至于事后,自然是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择定一个稳妥的下家。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少帝将左手小拇指放入口中,随即口中一声轻响,他眼里已经因为剧痛而流淌出泪水,泪水顺着瘦削的脸颊流淌而下,与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混杂到一块儿。
血水,顺着他的左手,一滴滴砸在地上,少帝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他从嘴里抽出手指的时候,上面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牙痕,正在不断往外渗血。
可这还没完,当老宦官惊呼一声要扑过去的时候,浑身颤抖的少帝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他倒握匕首,对准左手那根被咬破的小拇指猛然刺下。
他哀嚎一声,低头看见小拇指处骨头连着筋,仍旧没断,于是就又狠狠刺了第二下。
断口处先是露出森森白骨,继而顷刻间血流如注,老宦官泪流满面,拼命用自己的衣服捂住伤口,仿佛那两下就刺在他身上。
“陛下,你何苦,何苦啊!太医,快喊太医!”
少帝的脸色苍白,与地上的斑驳血迹形成鲜明对比,但他右手颤抖着捡起那一截断指,对王镇晃了一下,他脸上明明痛的抽搐,却又出现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刺客入宫了,朕下口谕,着你......速速调万骑入宫护驾!”
王镇走上前,在老宦官仇恨的注视下,从少帝手里接过那一截断指。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