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饿红了眼,一口破牙都知道咬了。”沈临毓道。
穆呈卿乐了一会儿,寒风一吹,又正经起来:“且不说能不能从姓黄的拉扯到上头那位,但香积钱的事也没有做成,退一步说,哪怕真成了,以那位的心思、还不晓得挂在谁的名下。”
朝廷不许官员参与这些买卖,但上头有上头规矩,下头有下头的应对。
宝源钱庄明面上不会和安国公府扯上一点关系,岑太保即便去做香积钱,也是一层绕一层。
沈临毓背着手,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廊下的灯笼光,神色严肃。
他想起来了白日里和余姑娘的那番对话。
两条人命,陶大人的官帽,远远不够扳倒岑太保。
这史蒙子再咬得很,拖下了姓黄的主家,也未必拖得动岑家。
就像薛文远那事,薛波忠心耿耿要一人扛了,真叫薛文远到案,此人说不准还会替岑太保扛。
不是所有的狗,红了眼的时候都会咬起来。
穆呈卿见他这幅表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沈临毓道:“除非舞弊坐实…”
真说起来,他并未向圣上直白询问过此事,毕竟那舞弊案卡在冯正彬那儿,而冯正彬死了,但沈临毓很了解圣上。
圣上念旧情。
他还是皇子时,蒙岑文渊救驾才得平安。
救命之恩,圣上可以出嗣个儿子。
同样的恩情,圣上会保岑家荣华,许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再者,圣上不想重蹈覆辙,巫蛊案时京城血流成河,金太师也被砍了头,朝中人心动荡,以至于不得不叫一把年纪、早已告老的帝师高邈坐镇,此番若再大动干戈,总不能叫高老大人三出山吧?
老大人身体也着实吃不消了。
因此,除非是科举舞弊这种动摇朝廷之根本的重案,沈临毓想,圣上不会轻易再动一位三公。
责罚少不了,扳倒还不够。
在真正抓到舞弊案的证据之前,镇抚司只能步步为营,从外围慢慢把口子收紧。
一旦中心发难,如今掌握的所有不法之事全部堆上去,一口气把岑太保压死。
这些都是花,而那块最好的锦缎,还不能拿下。
穆呈卿愁得按了按太阳穴:“那老狐狸真能藏!但要说舞弊跟他没有关系,我是不信。”
沈临毓睨他一眼,道:“所以还是让杨大人把薛文远拘了吧,年前总得出口气。”
穆呈卿:…
看看深夜里口中呼出的这白雾。
冷呐!
他都替杨大人冷!
穆呈卿正想说些什么缓和缓和,就见沈临毓抬了步子,沿着廊庑往前走。
“你去哪儿?”他下意识问。
沈临毓道:“回府去。”
穆呈卿诧异。
沈临毓虽不至于把镇抚司当家住,但照往日习惯,都这个时辰了,他就在后头书房里将就一夜,不会再特地回长公主府。
“今日倒是稀罕。”穆呈卿评道。
沈临毓脚步一顿,侧过身子斜乜了他一眼:“我去吃了一壶茶,没有付茶钱,总得把开张贺礼添上。”
穆呈卿倒吸了口凉气,几步跟上来,盯着沈临毓问:“你不怕叫长公主知道?你前脚送开张礼,她后脚让嬷嬷写聘礼。”
“…”沈临毓梗了下,“不至于,她最多盘问几句。”
穆呈卿小声问:“你别告诉我,受差遣、习惯成自然?”
沈临毓朝着大堂方向抬了抬下颚:“有句话叫‘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史蒙子都知道。余姑娘出了线索,给一份回报,往后有什么新消息也好开口,礼尚往来的事。”
说完,沈临毓与穆呈卿一摆手,不疾不徐离开了。
穆呈卿没有再跟上去,掉头回去看画师的进展。
要他说,只要能扳倒岑太保,余姑娘定是知无不言。
翌日上午。
西街人来人往。
广客来开门迎客,大堂里有两桌生意。
灶房忙着备菜,阿薇趁一个灶台空着,抓紧时间炸鸡松。
那日给陆致备了几道猪蹄肘子,少了他亲口点的鸡松,陆致吃完肘子意犹未尽,还依旧对鸡松念念不忘。
阿薇今日得空,与他多准备一些,也叫陆念添一道菜。
翁娘子进来寻她:“前头来了个小哥,说是昨儿与您吃茶的公子的亲随,与您来送贺礼。”
沈临毓走前提过这事,阿薇猜测是元敬来了,便道:“我一时走不开,你让他过来吧。”
不多时,元敬便在灶房门口探了头。
见她正往油锅里下料,元敬道:“您先忙。”
阿薇直到炸完一锅,才擦了擦手走出来:“叫你久等了。”
“小的来与您送开张礼,没有其他事务在身,”元敬双手把礼盒奉上,“王爷祝广客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阿薇道了声谢,打开了盒子。
只见里头垫了锦布,上头摆了只琉璃酒壶、并四只夜光杯,倒是送酒肆开张的应景礼物了。
“王爷有心了。”她笑着道。
元敬低了声,又替沈临毓带了句话:“那子钱家提了个姓黄的,叫黄桂,再具体的他就说不上了。”
“姓黄?”阿薇灵光一闪,“我知道一个姓黄的,我表弟的同窗,黄宇,以前一道看过斗鸡,前几天还动了一架。”
“小的会转告王爷。”
说完,元敬便要告辞,阿薇看了眼贺礼,道:“若是还得空,就再等一会儿,我把菜蒸了,劳烦送一份给王爷。”
元敬一听,自是不走了。
炸过的鸡松要再上锅蒸,说久倒也不算久。
热腾腾装进食盒里,层层裹好,元敬飞一般回了长公主府。
哪知巧也不巧,在前头花厅外迎面遇上了他们爷和长公主,那食盒往后藏已是来不及了。
“拎回来什么东西?”长公主问。
元敬看沈临毓。
沈临毓约莫猜出来了,故意问:“没有凉吧?”
元敬硬着头皮道:“一出锅就带回来了,应当还热着。”
“那就往厅里摆了,叫母亲也尝尝,”沈临毓交代了,又同长公主道,“叫他去西街酒肆买了个吃食回来。”
长公主一听便来了兴致:“哪家酒肆?值当叫人特特去买?”
“广客来,”沈临毓答道,“昨儿经过见重新来门了,试个味道。”
长公主倒也没有多想,扶着沈临毓的手往厅里走:“是道什么菜品?”
沈临毓哪里答得上来?
元敬接了话去,仔细说了这鸡松的做法。
幸好,等蒸制的时候,余姑娘介绍了一番,不然他哪里说得明白。
长公主坐下来,接了筷子,夹了一颗含入口中。
“炸过再蒸,当真很是酥嫩,这鸡肉蓉打得也好,细腻极了,”长公主笑了起来,“可惜路上耽搁了,若是刚出锅的,定会更香。”
沈临毓暗暗松了口气。
礼尚往来,险些出意外,幸好圆过去了。
不等他也尝一口,长公主笑盈盈地,又道:“那灶上有这等手艺,出彩的定不止这一道菜品,过几日衙门封印,叫上你父亲,你陪我们一道上这酒肆去。”
刚夹起来的鸡松微微一晃,沈临毓动作快,调了劲稳住才没有掉。
见长公主笑意盎然,格外期待,他只得也回了个笑容:“听您安排。”
一旁,元敬木着脸一动不敢动。
真不能怪他,他已经有一个月半躲着长公主走,不曾听她念叨,也就不会“张口开窍闭口欣赏”了。
谁晓得,今儿一头撞上了,偏还提着“罪证”。
元敬悄悄看了沈临毓一眼。
开不开窍的,他看不透他们爷。
但欣赏,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