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南门不再紧闭,兵马司的人马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陈迹不认识的军队旗番。
城门内石板路上的血迹都还没清洗干净。
一路上,酒肆,粮油铺子,面档,制衣铺子,家家紧闭门板,一幅萧条景色。
宛如大漠外的边陲军镇。
陈迹来到靖王府门前时,正有十余名解烦卫把守。
他跃下马来,牵着缰绳走上前去。
解烦卫一同拔出腰刀,冷声呵斥道:“止步!”陈迹从怀中掏出腰牌:“密谍司的密谍,来寻太平医馆姚太医。”
一名解烦卫斗笠下的目光审视着他,“姚太医与陈大人都已离开王府,你还是回医馆去找吧!”
陈迹道了声谢,回到太平医馆,门却紧紧关着。
他皱起眉头,推开大门:“师傅,我回来了!”
无人回答。
陈迹牵着战马,穿过正堂往后院走去。
院中冷冷清清,只有杏树上的红布条增添一丝暖色。
“难道解烦卫在诓骗自己?”
他高声喊道:“师傅,师傅你在家里吗?”
下一刻,他瞧见厨房灶台下已经燃起炉火,灶台上正煮着一锅白粥。
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傅等人确实被放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陈迹思索片刻,将战马的缰绳拴在杏树上。转身在水缸前脱去衣服。
他用一瓢瓢冰冷刺骨的水从头顶浇下,将一身的灰城洗去。
直到浑身皮肤泛起红色,才终于停下。
正当他回寝房唤干燥衣物时,却听门外传来姚老头的嫌弃声:“我老头子就出去一会儿,你便将院子里折腾的一地水,你是洛河里的虾兵蟹将吗?这么喜欢用冷水沐浴?”
陈迹在屋内听到熟悉的刻薄声音,笑了起来。他一边系着斜领衣襟的扣子,一遍走出门去:“师傅,佘师兄和刘师兄呢?”
姚老头嫌弃道:“两个怂包,,被软禁之后,哭爹喊娘的。我就放他们回家休沐了。乌云呢?好几日不见它了。”
陈迹解释道:“它帮我去找人了!”
姚老头斜他一眼:“见到它了喊他回家看看。”
陈迹嗯了一声,看向厨房:“师傅,有做我的饭吗?”
姚老头嗤笑一声:“短命鬼不用吃饭,浪费粮食。”
陈迹一怔:“师傅,您这话什么意思?”
姚老头背着双手站在杏树下,抬头看向杏树上的红布条:“你是个很聪明的娃娃,但你还不够聪明!”
陈迹沉默片刻:“怎么说?”
姚老头说道:“在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你看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哪个不是将明哲保身练得炉火纯青?像你这么玩命可活不长久!小子,你有了牵挂之后,心便乱了!在翠云巷的时候,你就不该混进甲士里,到了靖王府之后,更不该在冯先生眼皮子底下冒险救人!”
陈迹在这明白,原来姚老头什么都摘掉,也不知道乌鸦叔藏在哪里旁观,竟将他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他倔强道:“可我总不能真把您杀了吧?”
姚老头冷笑道:“那冯先生分明是看出你身份有问题,才下令杀我们。张拙背后是徐家,我又是个毫无瓜葛的太医。他杀我们做什么?若放平时,你早该想明白这些了。但你昨天没有!”
陈迹不再说话。
姚老头继续奚落道:“看见金猪别拖行,你便忍不住要动手了。全然不管自己是何处境、看见有人要杀白鲤,竟是连最起码的镇定都没了。若不是天马刚好杀到,你现在还能喘气与我说话?”
小院中安静下来,师徒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许久之后。
姚老头斜眼见陈迹垂头不语后,终于叹息一声:“小子,我念你年纪还小便不再多说了。但我只提醒你一次,若想成事,心可以热,但血要冷!”
陈迹嗯了一声:“谢谢师傅。我记住了!”
正当此时,医馆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不请自来。
陈迹回身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戴着面具的白龙信步走来,衣服上的血星都还留着。
陈迹平静问道:“白龙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白龙大大咧咧搬来一把椅子在院中坐下,而后抬头解释道:”路过太平医馆,进来歇歇脚。别紧张!坐着聊聊啊。“姚老头抬脚便走:“你们聊,我老头子还要做饭!”
白龙目送姚老头进了厨房,转头看向陈迹:“听云羊说,你不愿在我手下做事?你可知道这司礼监内多少人想要来我麾下效命,我却看不上他们!”
陈迹想了想回答道:“白龙大人,非我不愿,而是我已经在金猪大人麾下效命了。”
白龙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问道:“那若是金猪死了呢?”
陈迹惊愕:“白龙大人何故自相残杀?”
白龙哈哈大笑:“金猪那小子一天到晚在背后说我坏话。我早想杀他了。”
陈迹皱起眉头。
白龙饶有兴致道:“罢了罢了。你泽呢么听到个玩笑就会当真?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此番是专程来寻你的。”
“嗯?”
白龙凝声问道:“刘家有人向我告密,说靖王在围剿刘家之前,曾有假戏真做之意。他遣云妃暗中联系景朝军情司司主共商大事,只是后来军情司在洛城的势力被尽数围剿,他才熄了谋逆的心思,迫不得已才继续按我计划行事!”
白龙沉声问道:“你可知晓靖王想要假戏真做一事?”陈迹心中骤然一紧。
云妃勾连军情司一事,难道不是密谍司与靖王一起布下的局吗?
若不是的话,难道靖王真的想过趁势谋反?
不不不。
不对。
是密谍司要趁机构陷靖王。
这个局从一开始便不止要杀刘家,而是要一石二鸟。
白龙平静问道:“为何不说话?”
陈迹漫不经心道:“白龙大人,此等大事,靖王怎么会让我知晓?不如抓来云妃问问!”
白龙笑着说道:“云妃是个聪明人,见机不对,第一时间便藏了。我的人找了她一夜都没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地。”
陈迹惋惜道;“可惜了。若抓住他,自然可逼问出真相!”
白龙说道:“如今这关键人证不在,我便想问问你,你与世子,郡主交往甚密,可曾听他们说过只言片语?”
陈迹摇头:“没有!”
白龙又问:“那我若用白鲤性命相要挟,是否能逼出云妃?”
陈迹摇头:“不知!”
白龙语气渐渐锋利:“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少年郎,你需明白,你是我密谍司的人,若包庇谋逆大罪,也是要处以极刑的。”
陈迹坦然道:“白龙大人,我与云妃素无瓜葛,您问的这些问题,我自然回答不了。不然我这就去帮你抓捕云妃,只要抓到她,自然真相大白!”
面具下的白龙凝视他许久,而后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无妨,你且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神完气足的时候能想起蛛丝马迹来,走了!”
说罢,白龙背着双手慢悠悠消失在医馆门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陈迹站起身来,目光穿过走廊,望向门外冷清的安西街!他回头看了一眼杏树,也往外走去。
姚老头端着陶碗从厨房里走出来,语气寡淡道:“这么急着出门,不吃饭了。?”
“嗯。我不在家吃饭了!”
姚老头嗤笑一声:“记得我刚刚给你说过什么吗?”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镇定道;“记得。心可以热,但血要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