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还活着,这是支撑着陈富贵继续坐牢上班的信念。王术前前后后来了八回,态度一次比一次软弱,富贵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与外交使团唇枪舌剑斗得心力交瘁。
老罗醒过来的时候,富贵的心都快碎了。
“老罗,要不我们回去?这善功不要了...”
陈富贵恍恍惚惚,当着刘青山的面说起散伙的事。
“有多少寿元,喊玄烨一刀刀割走,把我肉都割走,拿去炼丹...”
“你假死以后,我根本就没办法入定,每天昏昏沉沉的过着,靠醒神香吊着一口气——我有时候在想,要是你干脆断了气,我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我...”
“哎!”罗平安打断道:“没有劲儿!重来!”
陈富贵浑身一紧,慢慢站起来了。
罗平安接着说:“我没有怪过你呀!小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反而要和你说声抱歉——如果不帮大螃蟹渡劫,我能气出心病,要走火入魔。”
“人活一口气,既然踏破难关,我也没有死掉。你不能怪我,我也不能怪你——奸恶歹徒都没有死光,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抢这口黑锅?!”
“明明是我们赢了!陈瑞驰!你清醒一点!”
“我们赢了!我们拿下这一分了!”
“为什么你要受委屈?为什么你要哭?为什么呢?”
“不对吧?不应该是这样!陆远的本尊还没死透!他要是看见你哭哭唧唧的样子...”
武灵真君一想到陆远就上火,动了真怒咳血不止。
“咳咳...咳咳!真他妈的晦气。”
陈富贵一下子瘫坐到药房的石梁子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罗总是这样,讲道理是不可能讲过他的,什么丧气话都变成放屁,好像笼罩在心头的阴云,这一切重压都可以化解,都不再是问题。
“你不去怪敌人!我就说你战斗意志太软弱!”罗平安擦干净嘴角的血,接着喊道:“你要怪队友,那可不行!我自始至终都和你一条心,你应下琳琅国公主的亲事,之前就说过——我会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所以我不会后悔的,况且还没有出全力呢!要是逼进死局...”
陈富贵打断道:“不是,你没出全力呀?”
“我见到那个药不灵,三毒教的魔头,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他馋我身子。”罗平安接着说。
陈富贵:“他喜欢你?”
罗平安:“哪儿呢!就是馋我身子,他要我赶紧化神,造出第二身来,等着给我收尸呢!”
陈富贵:“所以呢?”
罗平安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我脑子里想,打死一个陆远的分身,怎么旁边还蹲着个老六,实在不行就和他爆了,我还能自爆金丹!结果他没想动手——我也没有用尽最后这一点力气。”
“呼...”陈富贵心有余悸,听到老罗这么个说法,他突然哑口无言了。
原来罗平安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会死,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输。
蟹大将说,那是十大门派联手围剿,后来还死了一个陆远仙尊的分身,陈富贵听到这些陌生的词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好兄弟醒来以后,随口讲起这些事,好像阎王爷已经划掉罗平安的名字,只是不敢告诉武灵真君。
罗平安绝不相信有无法战胜的敌人,总要找到机会闯出一条生路。
面对围剿,武寰道心破碎要罗平安投降认输,在这一刻——仙尊已经矮身低头自愧不如。
陆远更是早一步胆怯,以强击弱还不够,第一回合交战目标锁死了蟹将军,要武灵真君舍身护法,逼罗平安退走山林,到僻静无人的野地才敢动手——这也是道心破碎,早就把罗平安看成单打独斗难以战胜的强敌。
这一轮交锋彻底打断了陆远的脊梁,他本尊再不敢走出徐家峡一步。神念在罗平安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伤及根骨道基,没有分身相助,难以施展法天象地,合道修为都保不住——所以后来派王术来和谈,都在反复确认罗平安的状态,确认武灵山的扩张意图,确认陈富贵的态度。
陆远不止忌惮武灵真君的天仙体魄,还有这一身狠厉凶悍的斗法武功,最让他感到害怕的,彻底将他战斗意志粉碎的东西——是罗平安身体里武寰的神念。
武灵真君体内藏着宝萍仙尊的化身,这让陆远变成惊弓之鸟,七十七天过去,他依然寝食难安,只怕四象仙盟趁虚而入,联合王宝来侵吞他的权力,夺了他会盟魁首之位——另一方面还要应付三毒教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他绝不想让凡人知道这些事,与他一同出战的门派代表们死的死伤的伤,还要去逐门逐户做裱糊匠工作,用材宝堵住这些人的嘴,不可以走漏半点消息。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老狼王,随时会被踢出狼群,只能躲起来舔舐伤口。
就在这个时候,药房门口走进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女道人。
她两掌合十作佛礼,两条麻花辫束去后腰,紫金袈裟系在腰间,水蓝色布袍大袖也卷起来,看上去十分干练,捧着果篮进来了。
“武灵真君,你好了么?”
罗平安认不出这女人,于是看向陈富贵。
“富贵?你又找了个相好?”
陈富贵五官都挤到一起去,连忙捂住老罗的嘴。
“可别乱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道人放下果篮,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再细看她五官,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鼻梁高挺,有含珠厚唇,一对招风耳生出异像,挂起两团又长又宽厚的垂肉,鹅蛋脸显出喜气洋洋的福像。
陈富贵:“这是龙智法师的分身,天竹尼师,法号金刚智。”
罗平安:“啊?!”
刘青山:“啊?!”
陈富贵瞪了一眼青山:“你都见过两三回了!你啊什么啊?”
刘青山一本正经解释道:“只是过于震惊,每一回参见龙智大师的化身,都会情不自禁...”
“这是我宝塔功祖师?”罗平安瞅见地上的果篮,还有不少南岭离州的特产:“化身也能捏出个女人么?什么生物工程学黑科技啊?”
天竹比丘尼似乎见怪不怪,每次以分身行走人间,轮到报名环节,她总要再三解释。
“武灵真君,本尊这一身合道修为,从没有撞破情劫难关,如果没有这副女身来尘世滚一圈,不能六根清净——波旬魔王是佛敌,魔子魔孙红粉骷髅幻惑众生,等着合欢宗来考验我?不如让我自己先来考验考验我自己吧!”
这么说着,天竹比丘尼摊手耸肩,倒是十分接地气,守在罗平安身边七十七天,她不来武灵山,陈富贵早就疯了。
“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也功成身退,告辞咯!”
“等会儿等会儿!天竹老师!”罗平安连忙喊住。
天竹卸下袈裟,在衙门半空飞了一圈,听到武灵真君叫嚷,立马飞了回来。
“武灵真君还有事?”
罗平安看着自己这一身烂肉。
“能把我治好不?”
天竹比丘尼不像龙智大师那样慈祥,做不好表情管理,笑起来喜欢歪嘴,是标准的阴阳脸,右边嘴角咧到耳根去。
“想得倒美,陆远被你打死,得了便宜还贪多?”
“要我来治你?倒也不是不行!我有金刚顶瑜伽功,还有与善无畏心法——敢试一试么?”
“有什么不敢的!来来来!”罗平安立刻应道:“天竹老师!大恩不言谢!”
天竹脱了外衣,露出短褂和亵衣边角:“来与我双修,把衣服脱了。”
罗平安立刻认怂:“操了,这什么邪法?别别别!”
刘青山吓得两腿抬起,脖子往另一侧扭,不想去看,旧伤好了大半。
“啊?!”
“我这功法本就是倒行逆施,借佛敌的欢喜禅,广播善功善缘,是密宗邪门神通。”天竹听到武灵真君求饶,慢悠悠把外袍穿了回去,“你要经受不住这个考验,泻了元阳,动了真情,恐怕伤上加伤——若是能经受这考验,可以阴阳合和,借我地肥灵根来救命治伤,或许还能有所感悟,可以精进修为呢!”
“大师,要不你考验考验我”陈富贵小声说。
“啧...”天竹翻了个白眼:“没病找病?”
龙智法师这夜店滥交辣妹风的分身属实把两兄弟干沉默了,他们都没想到天竹比丘尼是这么个画风。
“所以呀,武灵真君,我赠你降魔杵,这法宝带来一身伤痛,既是善功,也是善缘——你要自克自化才能修成正果,空空和禅禅两个徒弟,还望你来指点,不要想着走捷径呀。”
“我在佩县呆了两个多月,见到苍生平安百姓富贵。空法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一回你打死陆远,切记穷寇莫追,真要把两仪仙盟这个大粪坑炸碎了,里面多少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要现原形,逃出来为祸人间...”
“他们再也不会讲道德天理,连伪君子都不想做,所以渡过魔灾以后,再慢慢化解吧。”
“不急!不急!罗平安!”
天竹比丘尼挥了挥手,跳上袈裟。
“道璇魔头会帮你,她是一头爱吃人的母老虎,或许陆远的神念已经落进她的肚子里了,她越来越强,对你这副肉身起了贪念——本就向往璇玑仙界,躲进仙人的肉身里,如何能制住心魔呢?”
“你要降伏她,她可以助你度过这一关,结婴的紧要时刻,你若是输给她,就变成她的傀儡咯。”
罗平安的内在天地之中,武寰嘬干净手指头,把陆远仙尊最后几根头发丝都咽进肚子里,把白花花的指骨嚼碎了,一点不剩吃得干干净净。
岩龙山川支离破碎,却能看见满地的爪印,那是陆远神念消散之前,受到万般痛苦折磨时,用手指牙齿掘出来的沟壑,是他神念被武寰剥皮拆骨时,拼尽全力挣扎的痕迹。
武寰突然打了个喷嚏——
“——有贱人在背后说我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