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珑,莫要胡闹。”
王承下意识地驳斥,脸色亦有些难看。
倘若陆沉接受联姻的安排,那么王初珑南下理所应当,即便是暂时假借王绍家的名义出嫁,也可以将两边的关系固定下来。
然而如今八字没一撇,她一个千金小姐孤身南下,与陆沉日夜相伴,将来若是喜结良缘倒也罢了,如果陆沉翻脸不认人,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他却没有注意到,当王初珑说出那句话后,旁边的王安眼神微微一亮。
王初珑神情文静,不慌不忙地说道:“爹爹容禀,陆沉虽然提出了条件,但是并未拒绝婚约。我相信他重信守诺,只要王家不再瞻前顾后,他必然不会亏待我,更不可能始乱终弃。”
王承生生被气笑了,无奈地说道:“傻孩子,你未曾见过他一面,对他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凭什么做出这样的论断?”
“王骏在信里提过一些事情,他自然不会骗我。”
王初珑眼神柔和,语调平静:“站在敌对的立场上,陆沉肯定会是极其难缠的敌人,但若是互为同道,他远远胜过那起子口蜜腹剑的小人。就拿宝台山里的事情来说,林颉之女林溪在广陵帮了陆沉,他便冒着极大的风险北上,帮助七星帮对抗数万大军。由是观之,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男人,只要我们王家真心相待,最后的结果必然不会差。”
王承想起王骏转述的那些话,微微皱眉道:“林溪应该就是陆沉所言之意中人?”
王初珑淡然道:“应该是的。”
王承轻声一叹,语重心长地说道:“初珑,为父明白你是想为王家做些事情,但你终究是女儿身,去南边多有不便,此事不必再议。”
王初珑历来温婉内秀,然而今天却出奇地执着,轻声道:“爹爹,族中那些兄弟们不宜远走,他们平日里在外面抛头露面,早已上了察事厅的卷宗。若是让他们去南边,时日一久必然会被察事厅察觉,届时极有可能引来猜忌破坏大局。女儿的情况则不同,察事厅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伸进我们王家的内宅,只要让雪茹妹妹稍作掩护,女儿离去便不会引人注意。”
“这…”
王承见她说的有理有据,不由得陷入迟疑。
王初珑继续说道:“爹爹,陆沉所言诚意二字,代表他并非不需要翟林王氏的相助,只是要我们王家放低姿态。我代表王家南下,便是给足了诚意,想来他不能再做推辞。另一方面,女儿身虽是麻烦,在有些时候却也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毕竟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往南边便是将自己的生死交予对方手里。”
王承心中百折千回,他承认王初珑言之有理,然而这终究是他最疼爱的长女,让她孤身南下如何放心?
这时坐在旁边的王安清了清嗓子,温和地问道:“初珑,伱能否说说为何会突然生出这个念头?”
王初珑转而望着他,目光清澈透亮,缓缓道:“方才叔父说到门阀世家的无奈,初珑对此深以为然。翟林王氏看似富贵鼎盛,内里却危机重重。初珑虽是女儿身,却也想为家族做些事情。如今叔父定下结交南齐之计,总得有人去做些实事,初珑愿意担起这份责任,纵身死亦无悔矣。”
王安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此刻才真正认识这位亲侄女。
王初珑先前说的那些理由足以说服王承,但是在王安看来并不关键,他的夹带里还不至于找不出几个心腹去做这件事,压根不需要动用王家的嫡系子弟。
但是王初珑最后这番话让他颇为动容,沉默片刻后颔首道:“好,辛苦你往南边走一趟,我会让人安排好一应事宜,稍晚还有一些家中的隐秘告知你。见到陆沉后,你便协助他筹谋东阳路,除非是关系到咱们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余者你皆可临机决断。”
王初珑福礼道:“多谢叔父信重。”
又对王承说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
王承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外表柔弱温婉,实则心志极其坚定,如今又有王安作为家主的支持,此事便已经成为定局。
他只能喟叹道:“去了南边之后,万万要小心行事。”
“是,爹爹。”
王初珑向二人行礼,旋即离开兰雪堂。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丫鬟锦书迎上来道:“小姐。”
王初珑微微颔首,缓步走进书房,凝望着书架上一本本翻阅过很多次的典籍,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
这个时代的书本是个稀罕物,也只有翟林王氏这样的门阀世家,才能保证家中的女儿都可以读书破万卷。
王初珑从小便浸淫在这种诗书蕴染的氛围中,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可谓是如假包换的才女,如今她要放下这些视若珍宝的经史子集,去往陌生且遥远的天南之地,见一个极有可能成为她夫婿的陌生男子,做一些古往今来被男子掌握的运筹帷幄之事。
“小姐?”锦书常年伴她左右,自然能看出她今日的情绪略有些古怪。
王初珑淡然一笑,收敛心神,平静地说道:“帮我收拾一些书,用箱子装好。”
锦书不解其意,只能恭敬地说道:“是,小姐。”
王初珑环顾左右,眼底深处那抹犹豫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日的沉静。
河洛城往北,一路越过千山万水,直抵原先赵国的西南重镇绥德府。
如今这里已是景朝的领土。
城主府内,赵国的权贵不见踪影,唯有景军将官往来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