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昏暗,三人神情各异。
丁会似有疯癫之状,很显然李适之要杀他这件事彻底洞穿他的心理防线。
“我给他们李家当牛做马、伏低做小整整十五年,从他父亲到他本人,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从来没有一个不字!就算没有功劳,我总有苦劳吧?在他李适之眼里,我丁会是什么?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夜壶都不如!”
丁会凄然一笑,索性坐在床榻边缘,看着站在地上的两人,带着几分嘲讽问道:“今夜尔等来杀我,将来不知谁来杀尔等?”
剑手神情漠然,眼中不见一丝波澜,握剑的右手纹丝不动。
像他这种活在阴暗里的死士,本就没有情感上的波动,丁会这句话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另一边的陈肇昌则神情略显晦暗,倒不是担心如丁会所言,将来他也会落个横死的下场,只是觉得毕竟相处了七年之久,他对丁会多少有几分感念之意。
虽然他不能违抗李适之的指令,但人心总是肉长的,觉得惋惜和执行指令并不矛盾。
一念及此,陈肇昌轻声道:“方伯,大冢宰特意交代过,我们会做得很利落,保证不让你受苦。另外,方伯若是心中有疑问便请说来,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事情,定会知无不言。”
“让我做个明白鬼?”
丁会冷冷一笑,旋即问道:“他为何要杀我?”
陈肇昌直白地说道:“此番方伯赴任定州,最重要的任务是为了监视和制衡秦国公,可是方伯不妨扪心自问,您在定州地界真的能抗衡秦国公?您没有许大人那样的才干和品格,更缺少一股直面强权的勇气。就连小人都看得很清楚,等秦国公从京城回到定州,您除了在他面前自取其辱,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丁会寒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我来定州?”
陈肇昌略微迟疑,最终还是直言相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方伯是大冢宰的至交,同时也是陛下的忠耿之臣。您来定州的目的不言自明,结果您刚刚踏上定州地界就死于非命,天下人都会知道这是谁做的。”
丁会彻底明白过来,咬牙道:“用我的命来换取朝野上下对陆沉的愤怒,真是一笔好买卖。”
陈肇昌对此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还请方伯体谅,大冢宰这样做是迫于无奈,否则他又何尝愿意失去您这位至交?您死之后,陛下和朝廷一定会给您最高的评价,您的丧礼也将以人臣最高的规格举行,往后宁潭丁氏在江南世族之中的地位仅次于锦麟李氏,至于您的子嗣更不必担心,大冢宰会竭尽全力扶持与提携。”
说到这里,他朝丁会躬身一礼,恳切地说道:“这些都是大冢宰对您的歉意和弥补。”
“够了!”
丁会双眼仿若喷火,愤恨地说道:“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陈肇昌轻叹一声,并未与其争辩,反而问道:“不知方伯可还有别的交待?”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剑手眼帘微动。
明明他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丁会却感觉杀意扑面而来,最终恐惧压过了愤怒,他艰难地说道:“我要怎么做,你们才肯放我一条生路?”
陈肇昌一言不发。
丁会眼中的惊慌越来越盛,近乎恳求地说道:“李适之能给你们的无非就是金银财宝,总不可能让你们加官进爵。虽然宁潭丁氏比不过锦麟李氏,但是李适之又不会拿出太多家底送给你们。只要你们不动手,我可以给你们十万两雪花银!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马上写信让人去准备银子,我就在这里陪你们等着,行不行?”
“方伯,你知道这没有意义。”
“十万两还不够?我出五十万两买一条命!你们拼死拼活能拿到多少报酬?一人二十五万两银子,足够你们养活几代人!”
“方伯——”
陈肇昌稍稍加重语调,沉声道:“请顾惜体面。”
他并非视钱财如粪土,而是客栈里的人一旦醒过来,丁会绝对不会甘心受制于人,到时候说不定会被他逃出生天。
丁会猛地颓然,脸上满是灰败之色,他看着剑手紧握的长剑,忽地失心疯一般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变得无比狰狞,笑声越来越凄厉,最终汇聚无数怨恨发出一句话。
“李适之,你不得好死!”
陈肇昌往后退了一步。
剑手如千年寒冰一样的面庞终于有了变化,他提剑迈步向前。
就在他迈出的右脚落下那一刻,仿若天降神雷,屋顶竟然直接塌陷!
剑手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他能够被李适之委以重任,自然不是三脚猫之类的庸手,若是在江湖中闯荡一样能混出响亮的名号,然而他在屋里待了至少半炷香的时间,竟然始终没有发现房顶藏着人。
尤其是在这般静谧的深夜,他连几丈外的虫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却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黄雀在后。
丁会目瞪口呆,陈肇昌大惊失色。
屋顶塌陷的那个瞬间,一点寒芒穿过散落飞旋的瓦砾,径直刺向剑手的头顶。
剑手反应极快,立刻一个铁板桥后仰倒去,同时脚后跟猛地蹬向地板,身体如游鱼一般滑开。
可是无论他退得多快,那点寒芒犹如附骨之疽。
剑手左手拍地,身体顺势站起,右手剑发出一连串龙吟之声。
此刻他才看清楚,那点寒芒是长枪枪尖,从天而降的是一位容貌普通肤色蜡黄的中年男人。
人虽普通,枪锋却泛着骇人的暴戾之气。
长枪长驱直入,剑手挥舞着长剑眨眼间翻出十余朵剑花,意图延缓迟滞对方的气势。
破之!
只见长枪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内爆发出磅礴如山海的力量,剑花一朵朵溃散消弭,唯有那点寒芒穿透一切阻碍,径直贯穿剑手的胸膛!
从头到尾,仿若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