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堂之上,这些年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景帝和庆聿恭这对君臣的矛盾与纷争,从一开始隐于水面之下,到后来逐渐公开化,从来没人当众说过庆聿恭有不臣之心,只因几年前有个不着调的官儿上了一封奏章,对庆聿恭含沙射影,然后就被景帝贬为庶民且永生不得录用。
从那之后就没人敢在景帝面前提及此事,即便是撒改这样被景帝刻意提起来和庆聿恭打擂台的重臣,顶多就是揪着一些别的事情针对庆聿恭。
没人知道景帝为何要这样做,但是有人做了那个倒霉的先例,余者自然就不敢以不忠的罪名攻讦庆聿恭。
而今日阿布罕所言,则是第一次有人在天子当面指控庆聿恭有威胁皇权安危的可能。
因此撒改才会愣住,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出乎他的意料,天子并未因此动怒,淡然问道:“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做?”
“回陛下,臣不知。”
阿布罕的回答更让撒改摸不着头脑。
此刻撒改不禁怀疑这个准土谷氏的大头人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他先前所言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谁不知道庆聿恭的名望太高会威胁到皇权安危?
既然没有解决的法子,平白无故扯这件事做什么?
景帝看着阿布罕肃然的面庞,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有一个简单的法子,只要你们能够代替庆聿恭,为朕在西线战场打破僵局,朕自然不需要继续用他,而他也无法继续凝聚军心,一切隐患不攻自破。”
听闻此言,阿布罕眼中浮现几分苦涩,撒改更是早就低下了头。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知易行难,光论耍嘴皮子谁都能为,便是撒改也能偶尔灵光一现。
问题在于统率大军哪有那么简单?
譬如这次庆聿恭强行攻破高唐城,难道撒改和阿布罕想不到这样简单的策略?
可是带兵首要便在于令行禁止,尤其是景军这样剽悍的兵马,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下面的将士如何能卖命冲杀?
这不是靠天子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古往今来最难的事情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卖命。
阿布罕自忖做不到这一点,撒改更加不可能。
在景军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不需要主帅强行驱使,谁都想踊跃地收割战功,但是现在景军需要一座城一座城地硬啃,每一战都是极其艰难血腥的厮杀,除了景帝本人之外,便只有庆聿恭可以依靠积攒二十年的威望做到这一点。
阿布罕无比愧疚地说道:“臣无能,让陛下失望了!”
撒改也只好跟着请罪。
景帝却摆摆手,转头看向水面微澜,平静地说道:“朕知道你们忠君唯上,并非是嫉恨常山郡王,恶意行污蔑构陷之事。但是朕希望你们明白,朕身为天子岂能不教而诛?只要郡王一日没有表露反心,朕便不能以莫须有之罪名对他下手,否则就会败坏朝廷的根基。这种事只要出现一次,大景君臣便会离心离德,难道南齐的教训摆在你们面前都不懂得借鉴?”
撒改和阿布罕心中一凛。
他们脑海中悄然浮现“杨光远”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景帝继续说道:“当年南齐成宗李昱污杀杨光远,最大的损失并非是泾河防线的垮塌,其实当时我朝并无占据这辽阔疆域的实力,否则朕也不会费心扶持一个燕国。对于南齐而言,这件事最恶劣的影响在于打击了臣民对皇室的信心,便如萧望之十年不入京城,几乎将对南齐朝廷的提防和猜忌写在脸上。”
阿布罕叹道:“只可惜南齐出了李端这个皇帝中的异类。”
听他提起那个十多年的老对手,景帝面上居然浮现一抹敬意,缓缓道:“朕纵观中原王朝历代帝王,强于李端者委实不多。”
两位亲信重臣面露诧异,他们没有想到天子对那个南齐皇帝的评价如此之高。
景帝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坦然道:“即便是将朕放在他的位置上,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