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3年,圣雅各布之月(7月)
蒂米什瓦拉,匈牙利暮色降临,神父和唱诗班结束晚祷回到了家,平静的夏夜正慢慢笼罩着这座城市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不管是城堡的大厅里,还是蒂米斯河畔旁,生活仍然很热闹,国王喜欢在天气变得太闷热时带着他的整个宫廷一起去河边扎营。
以前,圆号、风笛、鼓、维埃勒、长笛等乐器的音乐还在空中飘荡,与温暖的微风混合在一起,与像星星一样的萤火虫共舞。
然而,自从安茹家离开了蒂米什瓦拉后,这个王国的一角就彻底沉寂了下来。城堡里除了少数驻军外,就只有当地的行政官和他的家人,以及服侍着他们的几名仆人。
与过去十多年相比、空无一人的走廊、房间和大厅有一种诡异的空虚感。街道也变得更加平静,不再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旅人、佣兵、游商、朝圣者、穆斯林、流氓和骗子。
他们不再涌向这里,而朝维谢格拉德的方向赶去。曾经带着光鲜随从的贵族们随处可见,但在现在的蒂米什瓦拉,他们变得像白乌鸦一样罕见。
市场也变得不那么活跃了,许多商人和工匠决定收拾行李,搬到另一個城镇或村庄试试运气。
在这个圣雅各布月的温暖夜晚,庆祝和宴会的声音没有从任何地方响起。没有鼓乐和风笛,只有蟋蟀和蜻蜓的黄昏音乐伴随着这位神秘而孤独的旅行者。
男人在日落之后走出了酒馆的大门,他粗糙的黑色斗篷隐藏着他的真实身份,即使在酒馆里他也没有将兜帽摘下。
他要求酒馆老板将他的食物和酒送到房间,而鉴于他出手大方,老板很乐意地答应了这个不寻常的要求,在这不再顺风顺水的日子里,他对每个偶然光顾的客人都心存感激。
男人在下午时分到达蒂米什瓦拉,他独自骑马穿越乡间,没有任何人陪同。他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只打算呆一个晚上。
他在酒馆的房间里躲了一整个下午,然后随着夜幕降临,徒步向城堡的黑暗街区走去。
他的脚步充满自信,就好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一样。他熟练地穿过街道,总是在房子之间的拐角处转弯,或者偷偷溜进阴暗的小巷中,以躲开夜巡卫兵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且很快就到达了他的秘密目的地。
城堡的正下方是一个黑暗潮湿的地窖,里面有地下墓穴、密道、各种审讯室和肮脏的牢房,住在牢房里的人有时多,有时少,他们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与世隔绝。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可怕压抑的地方,而那些知道蒂米什瓦拉地下有着什么的人都尽量避开这个地方。
但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并不是这样,他是专门为了进入地牢而来的。
这个人也很清楚,一共有两种可以进入地窖的方法。第一条路是在城堡老塔的最底层,另一个入口则是在城堡外面,距离东南边的堡垒只有一箭之遥。
那里有一个简陋的小木屋,由一群卫兵看守,从小木屋里可以沿着古老的石阶下楼,进入地下。
披着宽松斗篷的陌生人一出现在小屋门口,卫兵就放下了手中的培根,跳了起来,跑向他们靠在墙上的长矛,嘴里塞满了洋葱和培根的碎屑,开始向不速之客大喊,将食物残渣喷的满地都是。
“停下!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男人终于拉下了他的兜帽,举起了他那巨大的纹章戒指,在小屋中燃烧的蜡烛光芒下闪闪发光。
卫兵立刻认出了这位宫廷骑士,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顿时对自己刚刚的举止感到尴尬。他将嚼了一半的食物艰难地送进喉咙,连眼眶都湿润了,但他顾不上这下,直接单膝跪在了白发贵族面前。
不久之后,他又坐回桌前吃饭,盘子和杯子旁边放着一个大钱袋,那男人用钱买了三样东西:地窖门的钥匙,一个燃烧的火把,当然还有他的誓言,卫兵发誓,城堡里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骑士曾经来过这里。
黑暗之中混杂着无法穿透的恐怖,穆垃登·苏比斯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望着那道向他走近的微弱光芒。有人在接近,火把的光芒越来越亮,到最后差点能把他完全弄瞎。
他的眼睛深陷在黑色的眼窝里,灰色的皮肤因溃烂的疖子和抓破的伤口变形。在他油腻的头发和胡子,甚至是浓密的眉毛下,都已经灼痛瘙痒了很久,他现在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他被跳蚤咬了,身上都是虫子,就像是一只路边的流浪狗。当时他每天都疯狂地摇晃着牢笼的栏杆,但到后来他似乎习惯了,或者他已经彻底崩溃,不再关心那些正在侵蚀他身体的东西了。
拿着火把的人在穆垃登的牢房前蹲下,满脸厌恶地把一袋薰衣草放在嘴鼻前,用来呼吸。
“你是谁?”穆垃登蜷缩在早已腐烂的稻草中问道,“你想要怎么样?”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男人反问道,将袋子从鼻子下拿开了一会,让火把照亮了他的整个脸。
“费里西安!”前克罗地亚总督吸了口气,扶着牢房的栏杆站了起来,“我梦到你了,费里西安!在我的梦中,你终于完成了你准备了多年的使命·····.”
“我也曾想过你,穆垃登。特别是当我听说你的臣民已经厌倦了你的暴政时,我便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的臣民?”穆垃登将脸贴在两根铁条之间,发疯似地盯着桑普特的伯爵。“我可以看到他们的脸,每一个被我惩罚、处决、诽谤过的人,每一个被我羞辱过的女儿或是妻子······
他们在这里,费里西安!他们躲在这里,在这被诅咒的黑暗之中。当然,他们现在都沉默了,因为他们仍然害怕你······
但是当你离开后,他们又会开始窃窃私语,只有这些铁栏杆能保护我免受伤害,但谁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费里西安·扎赫脸上的厌恶即使是用十个指甲也无法刮除,看到这个曾经富有的强大总督现在已没有了人样,他的内心唤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感觉,也许在更深的地方,还有一丝恐惧。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穆垃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去年秋末,查理把他从萨格勒布带走,现在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海边领主已经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和力量的残废。
“你昔日的荣耀和权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费里西安怜惜地告诉他,“你的家人唯一关心的是谁能得到你留下的财富,你以前的人民庆祝你的陨落,甚至连国王也没有给你一个与你地位相称的牢房,他的茅厕都比这里要好上百倍。”
“他只是想打垮我,”穆垃登咆哮着,愤怒地挠着他的胡子,“是的,他就是想打垮我,我知道,因为在他把我关进地牢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火焰。
他一定是想惩罚我,但他一定会心软的,他会亲自把我从这里领出去,领进他的城堡王宫,他会赐给我一个住所,在旧塔楼的某一层里。
“来吧,穆垃登总督,”他会说,“你不能再生活在那黑暗中了,你的敌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在那里盯着你,我知道你已经遭受了足够的痛苦,现在,你的祈祷已经得到了回应······”
“国王不在这里,穆垃登,”费里西安说,“蒂米什瓦拉几个月前就被清空了,王室宫廷现在在维谢格拉德。”
“维谢格拉德?”囚徒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花,“那么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如果我幸运的话,他们会把我关在所罗门塔里,那里阳光明媚,我可以看到星星、月亮和城堡里的猎鹰,听到外面的生活,吃上配得上贵族囚犯的饭菜!”
“你不能去所罗门塔,”费里西安无情地打断了穆垃登,“你哪儿也去不了了,你还不明白吗?国王并不关心你,他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在这里腐烂、死去。除了我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想到你了······”
就这样,穆垃登·苏比斯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松开了牢房的栏杆,无力地倒在了稻草上。他眼泪婆娑,表情茫然地凝视着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