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知道这些事情吗?”
陈远不敢想象,若是让陈逸知道是祖爷爷在背后暗算他,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即便他现在不知道,只要祖爷爷还有这样的念头,那么陈逸迟早也会清楚一切。
一时间,陈远内心复杂莫名。
他的确对祖爷爷做的事情有怨愤,毕竟祖爷爷曾经将他关进地牢。
还用陈逸和陈凡威胁,送他前往无量山拜在绝刀门下。
再加上南蛮之地的事情,凌音容的身死…
这些种种事情,陈远清楚背后都是周天策所为,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他应该,不知道。”
沉疴暗自叹息一声,没有将话说满。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陈逸是否知道“潜龙”和老爷对他暗中出手的事。
“当时老爷对逸少爷的几次出手,他尚还年幼。”
“年幼?”陈远怒极而笑,银白长发无风自动,杀意凛然的质问道:“难道比我进入那座地牢还早?”
沉疴迟疑片刻,微微点头说道:“一次是那次抓周仪式,一次是老爷找到‘疯老头’掳走逸少爷。”
陈远脸上的怒容一滞,眼睛不由得瞪大几分。
“抓周仪式?一岁?”
他怎么都想不到,周天策竟是那么早就开始谋划着对陈逸下手。
抓周仪式啊,那时他和陈逸两人方才一岁…祖爷爷怎么能忍心?!
沉疴似乎同样不能接受,叹了口气道:
“按照老爷的打算,当时只想让逸少爷抓到食物,这样他的武道之路便会比您慢上一截。”
“可是在这期间婉仪小姐有所察觉,明里暗里帮着逸少爷,破坏了贪食丹的效果,以至于您在那场抓周仪式上出了糗。”
“我…”
陈远咬了咬牙,他没想到当初那场害他再经历一次的抓周仪式上,竟然有这样的内幕。
“祖爷爷不是这样说的!”
“他告诉我,是因为我的身体内周家的血脉更强,所以才会拿到鸡腿!”
“还有母亲!母亲在事后也还是将过错算在了二弟头上,那是为何?!”
沉疴面露不忍,他知道周天策和周婉仪两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欺骗了陈远。
但他们的出发点不同——周天策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陈远偏向周府。
而周婉仪那样做,不过是做戏,以掩盖那场抓周仪式的幕后隐秘。
事实上,若不是周婉仪从中斡旋,武安侯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惜的是她想劝说老爷收手,却难以做到。
她想的是“可一不可再”,但老爷做的是“有一就有二”。
如此到了后来,小姐才会那样“绝情”,没有再踏进周府半步。
但是这些,沉疴都不打算告诉陈远。
“远少爷,老爷这样的做法是偏激了些,但他也是对你好,对周家好。”
“如今您也看到了,周府已经断了传承,您是老爷唯一的希望。”
“而且,婉仪小姐也希望你继承敬业侯周家,只不过她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老爷那样的做法。”
说到这里,沉疴顿了顿,扫视一圈四周的祖宗牌位说道:
“原本小姐是想等您成年之后,她再去求武安侯让您过继到周家。”
“只是老爷不想,他不想周家千年传承拱手让给武安陈家。”
陈远咬了咬牙,说:“所以他就打算让陈家也绝了后,从而合并周、陈两家?!”
沉疴抿嘴不言,他知道远少爷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这就是事实。
“他怎么能这样做?!”陈远兀自怒火中烧。
先前他还在疑惑周天策这样对他的原因,如今得知真相后,心中思绪仿佛天塌了一般。
任凭他如何猜测,他也想不到他的祖爷爷,那位被朝堂视为肱股之臣的敬业侯,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家破人亡啊,却要让陈家子孙断绝——他,他怎么敢的啊!?
沉默良久。
陈远收起万钧刀,颓然的看着四周的灵位、烛火,声音艰涩的问道: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沉疴暗自一叹,语气唏嘘的说:“除了我和老爷,还有婉仪小姐外,你的父亲也已有所觉察。”
“这些年之所以没对陈逸再动手,一方面因为他修为增进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另外一方面也有武安侯暗中阻挠。”
他执掌“潜龙”多年,很清楚武安侯陈太平绝不是表面上那般低调,暗中也做了很多事情。
尤其是陈家“暗卫”,丝毫不比“潜龙”差,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强于“潜龙”。
比如他们的忠诚,堪比武安军那般令行禁止,同时他们的天资、修为都不差。
当然,“潜龙”也有陈家“暗卫”无法比肩的优势——他们都是按照无量山等宗门圣地招收弟子的标准,经过千挑万选的精锐!
“父亲…”
陈远对陈太平没有多少印象,小时候他接触最多就是周婉仪,其次便是陈逸和夏绾绾等人。
而陈太平在他两岁时就离开京都府,前往北雄关驻守。
这一别就是十多年。
陈远无法接受这样的周天策,心中那一丝身体中流淌的周家血脉也好似消耗殆尽般没了关联。
他缓缓向外走去,在四周重新燃烧的烛火的映照下,那头银白长发更显得耀眼,仿佛有一层银白的光辉笼罩,让他的背影显得孤寂森冷。
沉疴静静地看着他走出祠堂,看着他穿过池塘后离开后院,苍老的脸上不禁布满了愁容。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说出那些过往是否正确,但他清楚不能再任由老侯爷胡来。
否则,别说是婉仪小姐和远少爷,连他这位勤勤恳恳侍奉周府十多年的管家,也要消磨完所有情义。
尽管他知道周天策的转变都是源于北雄关那一战,但这么多年过去,逝者已矣,不能再让活着的人陷入悲痛之中。
良久,沉疴叹了口气。
幽幽的叹息声回荡在祠堂中,惹得烛火晃荡不熄,隐约间好似又有几声叹息。
沉疴看了一眼,跟着离开祠堂关上房门,心中思索老侯爷去向。
“老爷,希望您不要一错再错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远状若呆滞的来到丰同街上,脸色黯然的看着那扇与周家相同的红漆铁门——陈府。
迟疑半晌,他上前握住虎头衔着的门环,轻轻敲了几下。
“何人叫门?”
房门打开时,一位面容苍老的门房打量着陈远,表情有几分古怪。
“您,您是远少爷?!”
陈远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那位门房反应过来,连忙朝府内跑去,一边跑,他还一边喊道:
“远少爷回府了!远少爷回府了!”
没过多久,陈太行闻声赶来,看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陈远,愣神之后连忙招呼道:
“大侄子回府之前怎的没提前通知啊,我也好过去迎你。”
陈远看着比记忆中苍老一些的陈太行,挤出一抹笑容道:“二叔。”
他对这位二叔同样熟悉,这么多年过去,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不修边幅。
“哎,”陈太行笑着应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不错,比离家那时候结实多了。”
“太行,谁回来了?”陈立德的声音从中堂传出,语气略有威严的问道。
“叔,是小远回来了,您快出来瞧瞧啊!”
陈太行的大嗓门吆喝中,府内不论主家旁支都走了出来。
闻言,陈立德几步走出来,打量着陈远,目光落在他那头银白长发上,却是没有询问,直说道:
“回来就好,回家就好啊哈哈,前些日子老太太还念叨你呢。”
“特意交代府内的下人要牢记你和逸儿的画像,如今看老杨记得还算清楚,看赏。”
门房老杨喜滋滋的谢礼,“谢三老爷赏!”
陈立德摆手示意他先离开,留出地方让其他的长辈或者小辈围在陈远身侧。
“远儿啊,你娘知道你回来一定很开心。”
“可惜现今老爷不在府上,否则一定大摆宴席庆贺一番。”
“都怪天杀的妖庭,早不南下晚不南下,偏偏要在盛会期间南下,远少爷和逸少爷好不容易才回来。”
“是啊…”
这样熟悉的热情冲淡了陈远心中那抹感伤,循着记忆和周围赶来的人打过招呼。
陈立德看出他的拘谨,摆手让这些人先回去。
“差不多得了,远儿刚刚回府,以后有的是时间走动,都散了吧。”
陈太行见状,拉着陈远朝后院走去,兀自笑着说道:
“大哥现在不在府上,被圣上派去了北直隶,防备妖庭南下进攻北雄关。”
“你二娘也不在,回娘家省亲了。”
“如今整个后宅除了你母亲外,就只有老太太,稍后你可别忘了去她老人家那儿。”
陈远点着头:“多谢二叔。”
“一家人谢什么谢,”陈太行大咧咧的说:“你在外面的事情,府上都有耳闻。”
说着,他拍了拍陈远的肩膀道:“别管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回了家就都暂时放下。”
“一切有大哥和我在,绝不会让你凭白被人欺负。”
陈远怔了怔,“二叔说的是?”
“绝刀啊,”陈太行指着他那头银白长发道:
“江湖上的传闻到了府上,我们都知道你被无量山那群不当人的道士耍了。”
“也就是现在抽不开身,否则我早就和大哥一起踏上无量山了!”
“狗屁绝刀传承,竟然要让你绝情绝性,我陈家绝饶不了他!”
陈远哑然,硬是挤出笑容道:“二叔好意心领了,此事我会和父亲解释。”
以武安侯府的力量,别说踏平无量山,便是侵入山上一步都可能整个覆灭。
“成,往后日子长着呢,”陈太行笑着道:“先去看看你娘吧。”
陈远点了点头,径直朝后院那间最大的院落走去。
这里还和他小时候离开前一样,从中堂进来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门廊,左右两侧是一座莲花池。
不论夏天、冬天,池子上的莲花都不会凋零,如今看应是下面有阵法维持着花期。
出了门廊左转便是那处最大的院落——留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