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周天策佝偻的身体一顿,下一刻便挺直身体,苍老的面容也好似恢复了生气般精神许多。
“他可看到了那封信?”
“前些日子回来时,远少爷就看到了,并且,”沉疴迟疑道:
“还请老爷见谅,那日老奴见远少爷一脸怒容,不得已将‘潜龙’由来告知他清楚。”
“‘潜龙’…”周天策看了他一眼,并未和往常那般生气,反而平和的说道:
“远儿迟早都要知道,这时候说倒也无妨。”
“可是,”沉疴看着他,低声问道:“老爷那封信上说了什么?”
“您已经挑明一切,还是…”
“让他继任敬业侯!”
周天策回了一句,当先朝池塘凉亭所在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酒菜,我和远儿久未见面,今日吃些好的。”
“老奴这就去。”
沉疴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脚步却是一顿,心中不免泛起疑惑。
以他对周天策的了解,在得知陈远回来后,他的反应不该如此平和。
即便不是霸道逼迫,也该是拿出“祖爷爷”的架子。
这,老爷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管沉疴如何思索,在看到周天策走远,他慌不迭的赶去厨房吩咐。
周天策独自来到池塘,看着对面凉亭中腰杆挺直端坐石桌前的身影,浑浊的眼睛竟有些恍惚。
观雾…
若非那一头银白长发让他认出陈远身份,他真的以为时间回到了四十年前,他看到刚刚从无量山回来的周观雾时的景象。
一样的俊朗,一样的身形挺拔。
不一样的则是两人的气息——一位如天空海阔般气息恢弘,一位则是冰冷如刀。
此刻的陈远同样看到了周天策,但他依旧端坐在石桌前,万钧刀摆在手边,神色平淡中隐约一抹冷漠。
他已经在敬业侯府等了两天,算上先前在武安侯府陪伴周婉仪的时间,他回到京都府已有五天时间。
五天来,他每时每刻都在等待周天策的出现。
一直到今天…
陈远看着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身刀意早就将他看了个通透。
他十分清楚祖爷爷的身体已经如同筛子一般,怕是坚持不了几年。
反观周天策如同壮年时那般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来到凉亭内,坐在陈远对面,自顾自的打量着他。
两人都未曾开口。
良久,周天策苍老且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道:
“乖孙儿,长大了。”
陈远看着他,神色间依旧不露任何表情,只有靠近万钧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动了一下。
他很难克制住想要拔出万钧刀的冲动。
“祖爷爷,您总算露面了,孙儿还以为盛会结束前,您都不会返回京都府。”
周天策笑着摇头道:“临时去见了一位老朋友,耽搁了些时间。”
“是老朋友,还是无量山的楼玉皇?”陈远单刀直入的问道。
“沉疴告诉你的?”周天策笑容不变的说:“楼玉皇是你舅舅的师父,我去见他也是应该。”
陈远身体一顿,脸色逐渐转冷:“那您可知道楼师伯几天前去了南河府?”
周天策毫不掩饰的说道:“当然,正是我央求他与一众邪魔前去围杀陈太平的二子。”
陈远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直接的承认下来,到嘴边的质问再也问不出来。
他直直的看着周天策,语气也变得冷漠许多。
“祖爷爷,便是你杀了二弟,父亲还可以选择三弟,选…”
说到这里,陈远猛地顿住。
他突然想到早在小时候周天策就曾经拿陈凡、陈逸威胁过他。
一念至此。
陈远再也无法说下去,沉默片刻,他方才略有沙哑的问道:
“南蛮之地的陆剀也是您吩咐背叛于我?”
周天策点了点头,再次承认道:“没错,那次是我传信给他,让他泄露你的行踪,以便经历更多磨难。”
陈远再也忍不住,万钧刀瞬间出鞘,横在他的脖子之上,眼神冰冷的瞪着他:
“祖爷爷,您为何要那么做?!”
周天策低头看了一眼光亮映照出他的脸的万钧刀,神情不变的回道:
“我这么做不为其他,只为你。”
“为了我…呵呵哈哈…好一个为了我!”
笑声之中,陈远的双眼蒙上一层幽蓝,冰冷的绝刀刀意环伺整个凉亭,更有一股冷风吹在周天策身上。
“你要杀我?”周天策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竟好似有几分欣慰。
“其实你该杀了我,这样整个周家便彻底绝后,只剩下你母亲一人。”
母亲…
陈远体内热血好似被一盆冰水泼下。
他的确可以一刀杀了周天策,但是那样恐怕他和周婉仪的母子关系也到了尽头。
除非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祖爷爷,您为何,为何一定要逼我?”
周天策摸了摸破了一层皮的脖子,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招手示意不远处防备的沉疴,让他将美酒佳肴端上来。
沉疴犹豫片刻,闪身将手中酒肉放在石桌上,看着呆愣的陈远低声道:
“远少爷,您还年轻,千万别做傻事。”
方才那一刀若是斩下去,沉疴可以确定周天策不会死。
但是陈远的下场绝不会太好。
试想,外孙手刃外祖父的事情传扬出去,对周、陈两家都有极大的影响。
便是两家之能恐怕都难以保全陈远活命…
周天策摆手示意他先下去,然后亲自动手倒了两杯酒水,放在陈远身前一杯。
“我本以为自己坚持不到再见你的那一天,没想到上天对我不薄,让我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乖孙儿,今日咱爷俩好酒好肉吃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如何?”
陈远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收起万钧刀,自顾自的端起酒杯。
“祖爷爷,您该死!”
“是…我也知道我该死,但比我更该死的人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