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般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烁着,阿狸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新的情感——似乎是,向往?
“你会彻底崩溃粉碎,”老妇人说。“永远都不可能变回完整的自己。”
“我已经是碎片了,”阿狸答道,“每一秒,我还在不断地撕裂自己。求你了,伊吉尔娅。我必须忘记!”
老妇人叹了口气。
“这座花园不会拒绝主动赠予的礼物,因为它永远都吃不饱。”
话毕,花匠将那只缠着雪百合花藤的手臂伸向阿狸。
一颗颗含苞待放的花蕾像是在对她招手。
“朝这朵花呼气吧,脑海中要想着那些你希望丢弃的回忆,”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一朵铃铛形的百合花。
“花儿会吃掉那些回忆。当你感觉一切都没有了以后再吸气。”
阿狸用手指轻柔地扶住花瓣。
花匠点了点头。
阿狸深吸一口气,然后向那朵花缓缓呼出。
…阿狸紧挨着一名黑发男子站在湖边。他们一起跳进水里,在碧波涟漪间嬉闹。
阿狸的痛苦像一片乌云,随着这个画面一齐消散。
…在一片寂静的冬日森林中,阿狸看着一名黑发男子正在画一朵鲜花。
“难道我不是你的花吗?”
她一边问一边宽衣解带。
他提起画笔,在她赤裸的后背上涂抹颜料。
笔刷的触感又痛又痒,他将那朵花画在了她的肩胛之间。
“你是,你是。”
他反复说,一字一句地在她肩膀上印下亲吻。
阿狸知道自己理应害怕之后的故事,但她的心越来越冷酷麻木。
…她站在湖心,抱着曾经深爱的人,眼下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息的躯体。
他慢慢浸入水中,在波浪的折射中变了形状。
曾经,这个景象会让她心如刀绞,但现在阿狸只能感到钝挫的隐痛。
…阿狸在一处浅岩洞里,朝一名躺倒的樵夫俯下身子,汲取着他的生命。
阿狸听到雪地中的脚步声,心中一惊。
黑发男子站在那里,看着她。
阿狸绝望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我配不上你,”阿狸说。“你看看我,居然贪恋一个将死之人的灵魂。离开我吧。我不是好人。我没办法变好。”
她黑发的挚爱回答说:“我不在乎。”
这是阿狸记忆中第一次有人爱上她的全部,包容她的本性。他的声音温暖而又深沉,饱含着情感。“我是你的。”
这段记忆突然卡在阿狸的喉咙中间,她屏住气息,打断了花儿的咒语。
不,她心想。我不能失去这一段。
阿狸想要吸气,但是脖子好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死死套住。
她的喉管被紧紧扼住,无法呼吸,感觉就像是灌进了毒气。
她的视线开始昏暗,但还在拼命地呼吸,直到她感觉肺都快炸开了。
丢掉了这段记忆就等于再次将他杀害。
阿狸双膝瘫软,摔倒在地,手中依然握着那朵雪百合。
古怪的香味顺着她的鼻子融进了她的脑海,搅起诡异而又令人不适的景象。
阿狸眼前出现了幻觉。在一片寂静的冬日森林中,她看到自己的九条尾巴被一条一条地撕扯下来,然后长出新的,循环往复。
在一座浅岩洞里,她看到墙上画着数十幅自己的画像,颜色漆黑,笔触粗糙。
每一幅画里,她的脸都漠然冷峻。
她漂浮着,荡漾着,躺在湖中间,低头看去,发现整座湖泊没有水,全是血。
你在哪?
在她的心灵之眼中,她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被千回百折的记忆包裹着,她已经开始忘却这张面孔。
这模糊的印象更像是一幅画,而不是他本人。他看着她,目光深入骨髓,但她抓不住他的眼神。
阿狸睁开了双眼。
花匠站在旁边俯视着她,手里握着雪百合花藤,所有的花瓣都成了黑发的颜色。
“你还能看到他吗?”老妇人问。
阿狸用力盯紧脑海中的迷雾,渐渐化成了一张脸。
他的脸。
“嗯。有点模糊,但我…记得。”
阿狸说。她将这张脸牢牢印刻在脑海中,努力记住每个细节。她不会让这个记忆消散。
老妇人的眼光闪烁不是向往,而是懊悔。
“那么你做到了其他人无能为力的事情。你没有屈服于平静。”
花匠说。
“我做不到,”阿狸哽咽着说。“我无法放弃他。即便我是怪物。即便每一天都要心碎,每一天都要经历千百次的痛苦。但是忘却他的感觉更糟,糟透了。”
忘却就是一千张模糊的脸,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她。
“覆水难收,伊米娜,”花匠说。“花儿不会返还你自愿赠予的礼物。但你仍可以保留剩下的部分。走吧,走吧。离开这里,趁它还没有将你握紧。”
她轻声说。藤条在花匠的肩头卷曲盘旋,露出了碧绿如海的百合花。
“不要重蹈其他人的覆辙。”
阿狸想要站起来,但一根雪百合花藤缠住了她的尾巴。
她撬开毛皮上的倒刺,挣脱了越收越紧的藤条,爬起来飞奔。
错节盘根从土壤中迸出,她灵巧地躲开了根须的缠绕。
一张月玫瑰织成的荆棘藤网突然拦住阿狸的去路,但她屏住呼吸从下面钻了过去,翻滚中刮下了一缕长发。
花园的小径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雪百合花。
它们的叶片像刀刃一样锋利,切向阿狸的肌肤,粗壮的花茎围住她的头颈口鼻,捂住了她的嘴。
阿狸用力咬了下去,扯断了藤条,也尝到了血液的酸味。她挤出拱门,来到了外面的石洞。
她隐约听见了花匠的声音。
“你的一部分将永远留在这里,”老妇人喊道。“和我们不一样,花园不会忘记。”
阿狸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