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道人话音落下。
好似一粒石子,投入古林寒潭里,在镇民们灰败麻木的心底激起一道道涟漪。
起初轻柔而无力,可慢慢地,随着太阳升起,浮冰溶解,鱼儿摇曳着腾跃而起。
人们心里忽然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德起石碣、符水拔蟲、引雷护民、黑幕镇凶…
这两天发生的事,早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
而今随着纪年这番话出口,种子破土而出,渐有参天之势。
镇民们深吸几口夜里阴冷的空气,头脑越发清醒,眼里火光更盛。
烈火熊熊,炙热光明。
先烧死过去饱经苦难、来煎人寿的自己,再烧死…
轰隆!!!
天地骤白,雷光翻涌,枝形闪电在云中攒动。
瓢泼大雨自天心坠落,泼洒在每一个人的头脸上。
似要浇灭这不该有的火。
可随着麻衣浸透,冻得浑身颤抖,人们仰头望天时,眼里的火却越发旺盛。
最后还是张六三扔下拐棍,颤颤巍巍地第一个拜倒在地:
“请道长留我石碣镇!”
张白骑、黄龙等年轻人对视一眼,放声呐喊,震断云层:
“请道长留我石碣镇!!”
火燃愈盛,所有人齐声高呼:“请道长留我石碣镇!!!”
灰袍道人微微侧过头,胸口起伏,满头白发顺着雨水落在肩头。
苍老、疲惫、无力、狼狈。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并非什么神,只是一个“虫子”、一个颇有本事的凡人。
“呼…”
看着满脸期冀的镇民,他忽地笑了:“贫道有些累了,回家吧。”
话音落下,人群瞬间爆发欢呼。
刚刚学会走路的小树桩,挣脱目前的束缚,跌跌撞撞地扑进灰袍道人的怀中。
道人一手将他抱起,一手牵起镇里除小树桩外年岁最小的六岁小童,身后跟着一群七八岁、十来岁的孩子。
在镇民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朝镇东边的院子走。
夜未尽,天未明,接着奏乐过庆谷。
只是这时,异变突生。
还未彻底散去的黑水沼中,艰难爬起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面皮腐败、仿若骷髅,三只血瞳红光幽幽,满是痛苦与贪婪。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扑通!扑通!!扑通!!!
由于离得近,纪年甚至能够听到镇民们猛烈如敲鼓的心跳声。
显然,他们对于三目尸妖王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即使对方现在尸气散尽,又瘦又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只要与之对视,就会寒毛皆竖、满心惊恐。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道长再折损寿命了。”张白骑暗自揣摩道。
作为“除馑队”的领头人,刚刚“制服”凶兽的他,心里那股热乎劲还没有彻底退去。
哪怕遍地生寒、两股战战,也强撑出胆气,横握两把开沟锹,一副要上前与尸妖王搏命的意思。
可随着一道惊天彻地的轰鸣,雷光明灭中,庙宇废墟正中赫然屹立了一道衣袍破碎、体态修长的身影。
就见其左手握着一卷竹简,右手拎着已然昏厥过去的鬼目狈,步履艰难地走向他们,眼里流淌着嗜血的光。
“是三王!”
“道长,你们先走,我们哥几个来断后!”
张白骑说着,挥舞两把石锹,就要往上冲。
却被灰袍道人一把揪住后脖领:“情况未明就往上冲,你是要去送死吗?”
“可是,道长…”
张白骑话没说完,便双瞳圆瞪,一指纪年身后:“道长,它来了!”
纪年闻声转头,什么也没看着,经镇民提醒低下头,这才看到已不足一米高的尸妖。
‘尸气被烧掉,为什么骨架也会一起变小,这不科学啊?’
纪年脑中迅速升起一抹疑问,可比起钻研探寻的理科精神,已然入髓的坏种本能显然要更快几分。
当头一脚,就将尸妖踹倒。
拎起九节杖,就要来上一记横扫千军。
直到杖首马上就要落到尸妖的脑袋上,这才记起,自己留下这几个已经没有战斗能力的“吉祥物”是为了什么。
“不要害怕,那馑兽的硬实力要远强过他们,这所谓的‘三王’已被打废,暂不具备出手之力。”
说罢,又是一脚,将尸妖王踹进臭水沟里。
咕噜。
尸王气急败坏,正要爬出,又被张白骑一脚踹了回去。
“这三目尸妖王…好像也…”青年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不过如此,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