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敬重夫子,但对孔家,殊无半分敬意。
何况他敬夫子,也是敬人家的生平,而不是把人神化。
谢泉:「孔家坐拥良田,何止十万,其中有不少是桑林。所以北方的生丝贸易,孔家占据了极大的份额。但是你小子改稻为桑不说,而且所用北方生丝,多是来自南阳何氏,弄得孔府的生丝生意,受到很大的影响。」
他是江宁织造,对这方面的事情门清。
其实说很大影响,多少有些夸张,根本原因还是徐青没鸟孔家。
站在徐青方面,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老何跟他关系好,又是南阳何氏的人,现在更是南直隶的参政,而衍圣公府什麽东西,徐青做生意,需要考虑他们的态度,还巴巴地把生意送上门不成?
但在士林而言,衍圣公府相当于天下士林的话事人,徐青充其量是南直隶近来最能打的堂主丶 香主,而徐青中解元之后,更是和衍圣公府一点交往都没有,也不来东山省上门求教镀金,还间接影响了衍圣公府的生意,真可谓是可忍敦不可忍。
没周家表妹这档子事,也会有其他事。
谢泉生怕徐青不懂里面的门道,说得格外仔细。
无论如何,身为名教中人,绕不开三纲五常,绕不开衍圣公府。
随后谢泉又向徐青普及了,为何裹脚的风气会成为如今名教中人常用的利器。
盖因裹脚之后,女子从事生产活动的能力变弱,而且裹脚本身就有一笔开销存在,这样一来,
一些有地的农户,原本靠夫妻二人,同心协力,也能支撑家庭开销,遇见丰年,存下积蓄。
若是受到裹脚风气影响,那麽遇见灾年,难免会有吃不饱的可能,如此一来,向大户借粮是必然的,最后落得失地的下场,自然成了大户人家的佃户,土地也归豪绅所有。
这其实只是大户对小民压榨的冰山一角。
比如前汉流行厚葬,事死如生,连中小地主都能因为丧事破产,如此也给了大豪族兼并土地的机会。
故而前汉武帝能打击豪族,也有中下层都对这些豪族权贵忍无可忍的因素。前期对武帝打击大豪强丶大权贵很配合,但武帝做人公道,不管大的小的,还是平民百姓,总归是一视同仁,一起干。
当然,这也是武帝要做的事业太大,急需要用钱,故不得不如此。若是后世学武帝,先得有个汉文帝做爷爷。
徐青:「现在南直隶也有这风气吧。」
谢泉:「有,但是不多。因为女儿家也有用,无论是采桑,还是当纺织女工,都能赚不少钱。
如果过于苛刻,容易引起反弹.」
徐青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谢公,我打算写一篇文章,请你斧正。」
谢泉一向知晓徐青才学果然,光是乡试那四书题的答卷,虽韩柳复生,也不能易其文理也。
他见徐青有感而发,不得不心中期待,徐公明到底会做出什麽惊世骇俗的文章来。
徐青先是沉吟。
他是在寻找自己记忆的一些资料,与今世的史料做出比对和取舍。
在显形巅峰级别的神魂运转下,加上绝对专注的状态,徐青的思维飞速运行。
谢泉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电花一般,
大约两刻钟过去,徐青提笔,如走龙蛇,在白纸上落下一个个文字。这是标准的馆阁体,字字清晰可见。
谢泉顺着徐青的笔锋读过去。
他越读越是震惊。
等到徐青收笔,谢泉也跟着读完徐青的文章。
徐青搁笔而叹,随即向谢泉请教:「文渊先生,你觉得我这文章,哪里有纰漏吗?」
谢文渊神情极为古怪,说道:「公明,你写这篇文章到底打算干什麽?」
徐青:「文章写出来,当然是给人看的,正好咱们顺势办个报。」
报这玩意谢文渊不陌生,这东西前宋就有了,顺天府还有「顺天时报」这种官方的报房,如今首辅变法,也允许民间办报。
但别人的报,一般都是议论时政的。
徐青这篇文章的内容,太过炸裂,比击时政,骂首辅老娘都恶劣。
「不是,公明,不至于吧。」
「我这文章有什麽错漏吗?」
「我这一时也看不出。」
谢泉额头一黑,但说实话,徐青这篇文章脉络清晰,好似史官铁笔,令他找不到明显的逻辑问题。
问题是文章的内容赫然是北孔非孔,胡人血统也。
人家不过是拔你一根胡须试探试探,你这是要掘人家祖坟?
还有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