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聚集在外,作势要进入麒麟山攻打春秋府的十三万大军,猛地调转方向,兵锋直指云州!
麒麟山外的先锋军,则是布下疑阵。
所谓疑阵。
便是在漫天大雪当中,令几千人推着辆车在栈道上交替往返,看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山谷,但其实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人。
而陈三石本人,从洪泽营当中挑选七千将士,在风雪中悄然离开麒麟山,转而来到阴平山的山脚下。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都需要依靠“交通”。
并不是人能走到哪里,军队就能开拔到哪里。
补给、战马、兵器、铠甲等等…
除非精锐急行军,否则的话就连兵器和铠甲,都是抵达战场,或者是经过危险地带之前才会穿戴在身上,这也是为什么往往出奇兵能够有奇效的原因。
可能敌军人人还都穿着便衣,赤手空拳的赶路,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支披甲持锐,全副武装的骑兵从背后冲出来,不被冲垮才怪。
就连皇宫当中的禁军,平日里手中也是没有太多兵器,历代宫中政变都需要先想办法夺取武库,然后才能正式起事。
也正因此,行军打仗需要调拨大量的民夫作为后勤队伍,需要的马车、推车数不胜数,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走大路的。
但此时此刻。
在陈三石的命令下,把这一切都抛弃了。
“所有人,丢掉长兵器!”
“脱下甲胄只穿便衣!”
“不骑战马,徒步上山!”
“开拔——”
七千洪泽营将士脱掉甲胄,所有人拿着长剑背在身后,腰间缠满干粮和水囊,集结在山脚下,在他们的面前,就是一座蔓延将近千里的荒山,不仅道路崎岖难行,而且瘴气环绕,没有任何食物,只有毒虫毒蛇。
休说是行军打仗,就是普通人误入其中,都有可能再也出不来。
偏偏这一日,一支脸上带着决绝的队伍,义无反顾地钻入其中,很快就被幽绿色的毒瘴彻底吞没。
玉陆州,幽兰府。
晋王、燕王在寻仙楼和仙界宗门的帮助下,在半年前起义,很快占据三州之地,此地就是其中之一,算是他们的“京城”。
一开始,他们由于地理位置不好,三州很快就变成两州。
但由于皇帝迟迟不露面。
晋王手里又拿着假的传国玉玺和禅位诏书,再加上严党的种种罪行传遍天下,很快就在东部中原和偏南地区得到大量的拥趸。
再加上不久之前,晋王传檄天下,北凉王白袍陈三石率领十五万铁骑响应起兵,更是引来不少人的投资。
因为,白袍没有败过!
从最初的鄱阳两千余残兵败将,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官渡之战,从来都没有败过。
世家豪门和各地宗派是在投资晋王,更是在投资白袍。
所以,北凉王问世之后。
晋王的两州之地很快就扩充到四州,直到最近才僵持住,只等着北凉军入关成功,就能够继续进取。
双方,在互相利用。
晋王在利用白袍的声望,白袍也在利用他们的“名正言顺”。
王府。
铿锵笛声悠扬不断,回荡在偌大的府邸之内。
那是青衫儒生房青云坐在轮椅上凉亭下风雪中,在吹奏《北凉破阵乐》的曲子,一曲奏毕,便有修士拍手叫好。
“房道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曲子吹得也是甚妙。”
归元门修士打趣道:“不过你这笛子,倒是和在下一位同门很是相像。”
青衫儒生背对着修士。
因此修士并没能看到儒生的神情,只瞧见对方拿着玉笛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钱道友,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拿来了。”
钱其仁说着递过去几张符箓:“这些符箓,用修士精血就能够激活。”
青衫儒生本就是炼气修士,只是后来被废,无法再凝聚法力而已。
“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谨慎,就算是升云宗的人真打过来,也有我们在前面顶着。”
钱其仁说道:“行了,跟我走吧,他们正要找你商议军事呢。”
王府厅堂,早已经被改造成中军大帐,沙盘、舆图等一应俱全。
晋王曹焕、燕王曹芝、前兵部尚书明青锋、前锦衣卫副指挥使长孙旭升,以及其余一些朝中属于晋王一脉的官员悉数聚集在此。
“北凉出兵了。”
长孙旭升拿着情报,急匆匆地走入堂内:“一个月前,陈三石率领十五万大军陈兵麒麟山,自为先锋开始攻打春秋府!”
“好啊,终于出兵了。”
兵部尚书明青锋话说到一半,忽地意识到什么:“十五万大军,全部去打春秋府?”
更合理的战术。
应该是留下三到四万兵马,堵死在麒麟山栈道之外,然后分兵出去攻打云州,等到把云州境内的庆军击退之后,再南下绕到春秋府的东侧,徐徐图之。
这样的战术稳扎稳打,不会有奇效,但也比直接硬着头皮去攻打春秋府快得多才对。
“怎么?”
晋王走到沙盘前:“陈将军如此安排,莫非无法入关成功?”
“想要打通春秋府,最起码也要两年以上!”
明青锋告知道:“期间,还很有可能遭到庆军的偷袭,全军覆没都有可能,而且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时间。
是站在京城长安那边的。
晋王等人拿着假的禅位诏书,号称顺位继承大统,奉天承运,所以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投奔,但这一切都是在隆庆皇帝不露面,把朝政交给秦王和严党的情况下才能顺理成章。
一旦隆庆皇帝出关,他们散布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还有可能要面对皇帝的御驾亲征,筑基之后,再凭借着宝物加持,东胜神洲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逃出他的手掌心。
“房将军!
明青锋看到青衫儒生过来后,连忙上去询问:“你最了解陈将军,快帮忙看看他此举是何意图?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此一时彼一日。
没有永远的敌人。
眼下的情况,北凉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盟友。
房青云凝视着沙盘,许久之后给出答案:“他在搏命。”
“这么说,房将军也没有多大把握?”
晋王惆怅不已。
“调度四万兵马,集结在我们玉陆州边境。”
房青云只是说道:“一旦北凉发生意外,尽量北上去接应吧。”
明青锋等人立即照做。
晋王听得心中愈发忐忑,安排完军事之后,他就来屏风后,找到正在吃火锅的燕王曹芝:“十二弟,你怎么还有心情吃喝?上次你说要请的高境仙师,请来没有?”
“还在等信。”
曹芝边吃边说道:“请来人没问题,问题是怎么让高境修士顶着封印压制进入到咱们东胜神洲,慢慢等吧,未必来得及。”
“这么说,还是要指望陈将军。”
晋王愁容满面。
北凉要是完了,他们也会陷入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春秋府。
自从上次和北凉军短暂交锋之后,时间已经过去六十日之久。
期间。
北凉军只是陈兵在麒麟山,并没有再来进犯过。
十几万大军想要把人马、器械以及粮草等等全部运过狭窄的栈道,确实需要很长时间,但正常来讲七十日怎么也该够用,就是不知道为何还没有攻城。
镇南王曹嵘双手负后,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后,头也不回地发问道:“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斥候抱拳道,“北凉军还驻扎在原地,栈道上也还在持续不断的运输人马和粮草。”
“还没有结束?”
镇南王曹嵘不禁蹙眉。
“不如…”
凌云日日夜夜虚耗在此地,也是有些着急:“给我一支兵马,前去试探试探?”
“万万不可啊!”
道玄散人劝说道:“此人奸诈无比,极有可能是故意不动如山,利用十余万军队提前设下埋伏,就等着我们出城送死呢。既然他们想耗,那就耗下去也无妨。
“一则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二则我也有更多的时间制作阵旗。”
镇南王曹嵘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时间站自己这边。
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诡异,陈三石绝对不会蠢到在这里等死的,到底想干什么?
“来人。”
曹嵘下令道:“再次收集情报,包括雁、凉、幽以及云州和庆国军队的动向,本王要知道所有人都在干什么。”
眨眼又是七日过去。
麒麟山依旧一片死寂。
直到一声大喊,打破这片安静。
“殿下!”
“云州!北凉军在云州!”
“三十日前,十余万北凉军,就已经在云州和东庆开战了!”
“胡说八道!”
李鹤斥责道:“北凉军不就在我们面前吗,怎么一眨眼跑到云州去了?”
“是啊。”
凌云也听得咂舌:“不久前我们还跟陈三石交过手。”
“李鹤!”
曹嵘不得不吩咐道:“你率领几名修士御空接近敌方大营,在保证自己能活着的情况下,务必打探清楚虚实!”
“早该如此!”
李鹤当即就领着两名修士离去。
仅仅半个时辰后。
他就带着震怒之意返回:“不好,空了,北凉军的大营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不仅大营是空的,就连麒麟山的栈道也被他们自行毁掉了。
“他们…
“真的全军出击,前往攻打云州了!”
听闻此言。
所有人都是瞳孔猛颤。
如果说。
前方是空的。
那么他们在这里,严阵以待了个什么?!
可陈三石明明真的出现过。
斥候也能看到,栈道上日日夜夜都在运输粮草!
“是疑阵。”
曹嵘醒悟道:“他从来都没有打算强攻春秋府,先前的一切,都是在迷惑我们,真正的目标,是云州。”
他早就觉得奇怪,其中果然有鬼!
“你们这些凡俗之人,整日勾心斗角。”
李鹤修行七十余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弯弯绕。
“还是不对。”
道玄散人拿出舆图。
他本就是阵法师,对于军阵以及兵法方面,算是比较有天赋,再加上以前也读过兵书,完全可以看明白大局形势如何。
他指着云州说道:“就算姓陈的去了云州,乃至于在短时间内把云州境内的庆军击退,最后也还是过不了我们这关。只要春秋府还在,他们南下的粮道就会是大问题,就相当于时刻悬在身后的一把刀子。
“莫非…
“陈三石此次南下入中原是假,打下整个北境才是真?
“拿到整个北境之后,招兵买马养精蓄锐?”
“呵呵”
李鹤听着他的分析,冷笑道:“如此说来,此子是想和你们的皇帝比拼修炼速度?”
他看过此人的生平卷宗,自然知道白袍的修炼速度无比惊人。
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就从一个猎户,到如今的真力初期武者,此等武道天赋,即便是放在修仙界的任何一个武道宗门或者家族,也是要受到顶级资源培养的。
但此次祖脉之争,可没有那么简单!
拖延下去。
这小子只有死路一条。
“曹兄。”
凌云问道:“那我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报——”
曹嵘正在思索间。
又有将士来报。
他双手呈上一封密信:“京城穆逢春大人来信,说请殿下务必重视!”
“他?”
曹嵘接过信笺。
毒士穆逢春,用计以“毒”“狠”闻名天下。
当初孙象宗打出来的不少打胜仗,都离不开此人的身影,只可惜后来两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慢慢分道扬镳,不再来往。
如果说如今的大盛朝廷之内,谁是兵家第一人的话。
穆逢春当之无愧。
曹嵘拆开密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四个字——当心粮道!
洪都府。
此城坚固,但并不大,横亘在中原通往北境的官道之上,用以中转兵力、粮草,可以说掌握着掌握着春秋府的生死。
但它的地理位置又极为安全,四面八方都是朝廷的重关和群山峻岭,唯一需要面临北凉威胁的有威胁的正北方,又有春秋府作为屏障,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因此。
留在此地守城的,也只有一名炼气后期和一名炼气中期的散修。
二人是亲生兄弟,一名徐福,一名徐寿。
兄弟两人,兄长是炼气后期,但是资质平庸,筑基无望。
弟弟年仅二十三岁,就已经是炼气中期,资质不错,但是资源不足。
所以兄长才冒着风险接取升云宗悬赏任务,来到东胜神洲参与此次战事,为的就是帮自己弟弟争取一份修行资源。
如果有朝一日,弟弟筑基成功。
他们徐家或许也能在天水洲租赁一条低品灵脉,建立一个修仙家族,再也不用过着散修无依无靠,整日心惊胆战的生活。
“徐寿!”
兄长徐福来到城墙上,看着坐在墙垛上打哈欠的弟弟说道:“你不该来的,你没有签血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自从官渡之后。
悬赏令对于修士的境界要求也提高不少,尤其是散修,基本上只雇佣炼气后期及其以上,而且因为邙山祖脉已经到手,奖励也大大不如以前。
他的弟弟徐寿,就是自己跑出来的,得不到任何奖励。
“来不及了。”
徐寿说道:“传送阵附近有升云宗的督战队,祖脉之争结束之前,没有宗门的允许,任何人都回不去的。我说哥,你紧张啥?咱们在这破地方一待就是好几个月,旁边除了一座充满瘴气的荒山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能有什么危险?”
“这倒也是。”
徐福没有否认。
来之前,他也以为是九死一生的凶险之战,结果不曾想给自己分配了一个这么轻松的任务,只需要看管粮草,打仗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
而且他负责的这座城池,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前面有春秋府拦着,后方全是自己人,就连天上都有人负责境界,可以说是处于层层保护当中,几乎不可能遭遇敌袭。
照这样下去,只需要再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就可以回去领取悬赏奖励,简直就是毫不费力。
如此想着。
徐福在弟弟身边坐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兄知道你是不放心,想过来帮忙,这次便罢,以后不要如此了,咱们徐家还指望着你在天水洲生根发芽呢。”
两人说话间。
霞光漫天的夕阳美景之下,一名修士踩着急匆匆地赶来,神色郑重地问道:“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
“原来是赵道友。”
徐福起身抱拳道:“一切如常,下一批粮草大概在一个月后就会送到这里,绝对不会耽误春秋府的粮草供应。”
闻言,赶来的修士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郑重其事地说道:“春秋府接到消息,说是有人可能会袭击粮道,所以特地派我过来看看。
“这个你放心。”
徐福拍着胸脯说道:“我每日都会抽时间到空中巡视,方圆百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绝对没有发现敌军迹象。”
“嗯。”
赵姓修士微微颔首。
他来的路上也特意检查过,方圆数千里都是右军,理论上来讲不可能有敌军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先前那个曹家的王爷为什么如此紧张,想必是多虑。
他嘱咐道:“三十日之内,春秋府会调拨四万兵马前来巩固城防,总而言之,一切小心行事,既然没有异常,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语毕。
修士就要离开。
但也就在这时。
一直坐在墙垛上的徐寿蓦地起身,看着东边荒山的方向眯起眼睛,怔怔地说道:“你们看,阴平山里是不是有人?”
“怎么可能。”
徐福当即说道:“这座山我也特意勘探过,里面瘴气丛生,休说是凡人,就连我等修士待得稍微久些也要受到影响,最关键的是道路崎岖难行,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路,根本就不可能供大军通行。”
“哥!”
徐寿笃定道:“你们再好好看看,真的有人!”
徐福和赵姓修士不禁神色一凛,这才定睛朝着东方看去。
阴平山。
此山是罗天山脉的末端分支,山峦起伏,石壁陡峭,寸草难生,乌黑色的树木如鬼影般密密麻麻排列着,如同这片死寂之地的阴魂守卫,暗绿色的瘴气在山间游荡,似蛇般缠绕在每一块岩石和每一棵树干上,浓密如墨,阻挡着外界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