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我们周家班的金字招牌,这出戏要演可不简单,班子里要供奉傩神的。”
徐骊很自豪,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方相氏,就是我们周家班供奉了两千多年的傩神,整个井国,就属咱家班子的傩戏正宗。”
方相氏是周家班的傩戏之神。
那方相明堂,便是供奉方相氏的祠堂咯?
周玄暗暗听,心里偷偷琢磨。
“这戏,什么价码?”吴云问。
“傩戏和其余戏不一样,钱只是一个门槛,但最终能不能唱,需要请出九大傩面,问问傩神同意不同意。
傩神同意了,才能唱,傩神不同意,价码再翻个倍,也是不能唱的。”
吴云听得直咂舌,说:“花钱还只是门槛?得花多少钱?”
“傩戏一共有十五台,每天唱两台,连唱七天,上山发送出殡前再唱最后一台,不能减台数,每台的价格是一万八千八。”
吴云粗略一算,这得小三十万井国钞了,他一个月收入,明的暗的加在一起,尚且到不了一千块。
他干脆连请九大傩面的事都懒得问了,钱的门槛都达不到,问了也白问。
吴云把目光挪到了东墙满满登登的戏码牌上,继续挑戏。
他确实不精戏道,挑了几个来回,眼睛都看花了,愣是不知道挑什么戏好。
没办法,他只能征求徐骊的意见:“徐老板,我实在不懂戏,不会挑,要不然你帮我推荐几出?”
“你爱人生前喜欢听什么戏?”
“就听她伊呀伊呀的唱,我也不知道名字。”吴云说。
徐骊生意上的经验足,换了个问法:“你爱人最喜欢去哪个戏园子听戏?”
戏的种类不一样,选择的戏园子也不一样。
听京城戏,去东二街的广德楼,听明江戏,要去肆平路的平水大剧院。
吴云摇摇头,说:“她最爱去云中花园。”
云中花园是夜总会。
这种场所以前没有演大戏的,自从十来年前,平江学堂的几个学生,借鉴了西洋话剧的形式,加入了戏班的唱腔曲调,整合成新戏,在夜总会里演。
刚开始不温不火。
后来平江日报的主编马尹,专门给新戏写了篇报道,大肆夸奖它思想先进,表现力强过老戏许多。
马尹在文化圈影响力大,各大报社也纷纷跟上,接连追捧新戏。
渐渐的,这种戏被视为新潮产物,受许多年轻人喜欢,热度水涨船高,虽然这两年风华褪去不少,但势头依然凶猛。
现在平江府的人,管这种戏叫学堂戏。
“哦,学堂戏,我们戏班还真排过,不比那些专业的唱得差。”
徐骊举着根竹竿,连着挑下来四块戏码牌,让吴云挑。
“爱与恨、蝴蝶、迷梦、暴风雨,都是学堂戏里最火的。”
这四出戏的名字,搁吴云耳朵里,几乎等于天书。
他挠了挠腮帮子,说能不能找个戏角儿来唱一唱这四出戏,他对比对比才知道该选哪出戏码。
徐骊轻轻拍了拍唱机,说:“吴主事,时代变了,现在不用角儿来演示了,都用它。”
“玄子,你来弄弄这个西洋玩意,以前都是你鼓捣,我弄它不灵。”
这也能cue上我?
周玄原本处于看戏模式,压根没想到需要他来玩唱机。
这玩意,他前世哪接触过?
好在放唱片的柜子里,在柜板上贴着一张手写的说明书,周玄一边找对应的唱片,一边琢磨说明书。
到了放唱片的时候,他缓缓的回忆操作步骤,
“先拨阻转开关,
放唱片,
再摇手柄,摇到摇不动为止,
把唱针的唱臂放到…
哎哟,卧槽。”
周玄操作本就生涩,再加上脑子里还得回忆步骤,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不小心,让唱针把手指扎了。
一滴鲜红的指血,粘附在针头上。
他连忙吸吮指头,止血后,忍着疼,继续操作,费了不少气力,总算把蝴蝶这出戏给运转起来了。
嗤、嗤、嗤,
老唱机播放的时候,带着点点斑驳的杂音,像减了音量的雪花音。
“我们要让屋子里~充满春天的芬芳~让这里像花园一样~春光荡漾~”
胶唱片里的戏剧声,略微有点失真,周家班的唱片,都是找很小的公司灌制的,设备相对落后,失真在所难免。
但还别说,就是这失真中夹杂着雪花音,再配上整体声压略显单薄的唱机,落在周玄耳朵里,听起来带着些缥缈的味道。
“高保真”的大鱼大肉,前世吃惯了,这会儿吃点萝卜白菜,挺有新鲜劲。
周玄靠在角落的柜台上,闭着眼,好好享受着黑胶里的戏曲声。
徐骊则和吴云小声介绍这出蝴蝶学堂戏里的精髓。
三人都没有留意到,唱机唱针上牵挂着的那一滴指血,
缓缓晕染在旋转的唱片上,
然后拉出极细的血丝,
将唱片染得通红,
红光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
东墙上“方相氏”的木牌,嗡嗡颤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尸体——吴云的爱人,郑梅竹,
她的食指,以肉眼不可察的幅度,轻快的弹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