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跟过去,与苏芸清并肩而行。
两人的脚步,并未因离别而放缓,沉默地渐行渐远,在希宁等人的目送下沉没在不远处的一座沙丘之后。
月色昏红。
柔风绕着裤脚低徊,偶尔拂动衣襟。
沙沙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好像天底下只剩下了两个人,互相感受到从对方身躯传来的温暖。
如此宁谧的时刻,谁也不忍打破。
沙漠广袤无尽,但两人的道路却有尽头。
并肩行了几百步,苏芸清率先开口:“如果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就来圣城吧,我和阿曦都不会亏待你。释浮屠再猖狂也不敢在圣城乱来,至少能保住你一条小命。”
江晨露出一丝笑容:“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苏芸清唇角翘了翘,默默望着远方荒景。
夜风撩起发丝,也悄然撩拨着她的心绪。
荒凉的沙漠,昏红的月光,披洒在沙丘上的朦胧薄雾,还有身边的少年,组合成一幅寂寥宁谧的画卷,落入她心田,这一幕仿佛要刻画到灵魂深处,哪怕日后千万里不见,亦将铭记心头。
“荧璇的事…有恨我吗?”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江晨转过头,苏芸清也转过头,两双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深深注视着对方。
或许…应该有一个深情的拥抱,和一個温暖的吻别。
苏芸清很快扭开头,微微眯起眼睛,星眸中几许迷离,遥看夜空,浅笑道:“没有就好。那么,你对我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我也可以原谅你。”
月晖为她清秀的面容覆上了一层红晕,笑颜瑰丽,前所未有的旎旖如画。
“我不觉得…”江晨欲言又止。
“不要乱想。”苏芸清含着笑,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生命中唯一的那个人早已注定,我永远不会背叛她。”
江晨无言。
月隐云后。
江晨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仰面望着天空中渐渐由红转暗的色彩,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大声道:“也许是你错了!”
苏芸清转头看他。
江晨深吸了一口气,道:“天下那么大,总有更适合的人守护她,那个人或许不是我,也不是你!”
苏芸清嘴角的笑容敛去:“是吗?”
“以你我这样渺小的存在,根本没资格窥视所谓命运。你自以为的命中注定,或许只是——”江晨说到此处突然闭嘴,因为苏芸清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脸上再度漾出清浅的笑容:“马上就要告辞了,不要提这些伤心的事情。”
说罢,她凑过脸,在江晨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江晨愕然瞪大双目。
苏芸清趁他反应不及之时,已经后退几步,转身走开。
“跟男人接吻好像还是有点讨厌的感觉,你觉得呢?”
不等江晨开口,她又背对着挥手道,“别说出来,慢慢回味吧!”
江晨怔怔瞧着她走向远方,忍不住道:“我再送你一程。”
“不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多看一眼如何,少看一眼又如何?”
风起荒丘。如同悠悠的叹息。
“我在星院等你。”
“好。”
月光再度洒下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苏芸清的身影。
风吹在江晨脸上,他眼中映着月光,怅然若失。
另一端的沙丘,杜山翘首以盼,叶星魂亦在默默等待。
“来了,来了!”远远望见江晨的身影,杜山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叫道,“老江,苏姑娘走了吗?”
“走了。”
在人们注目中,江晨神思不属地挪步走近。
希宁的眼瞳如笼寒雾,视线越过江晨肩头,飘向远方,刹时间心凉如水。当江晨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时,她又迅速垂下头,静立成一尊精致的玉偶。
“苏姑娘太不够意思了,走之前也不跟我们喝一顿!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苏芸清当然没有留下什么话。面对杜山期盼的眼神,江晨却不忍直言相告,略一沉吟,道:“苏姑娘让我转告你,要注意节制,保重身体。”
杜山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小声道:“俺老杜硬朗得很,一天两三次绝对没有问题…”
“叶兄弟。”江晨瞧着叶星魂,“苏姑娘说,请你好好照顾尹姑娘。”
叶星魂动了动嘴唇,踟蹰片刻,最后轻轻点了两下头。
江晨目光转向希宁,希宁的视线也恰在此时抬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小宁…”
“小宁不是你该叫的。”希宁淡淡地打断,“而且…”
她板着脸,本来看似要说出几句难听的话,但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道,“苏姐姐说了什么?
面对这样一张冷冰冰的脸,若换成平日的江晨,肯定也没有好脸色相与。但此时此刻,他心里空荡荡的,却连一点怒气也聚集不起来,苦笑道:“苏姑娘请你爱惜自己,珍重身体。”
“她真这么说?”希宁的眼神有些奇怪。
“自然是真的。”
希宁却哼了一声,视线移到一边,冷脸相对。
反而是骷髅咧了咧嘴,似乎想开口的样子。不过它根本不懂得怎么用人类语言来表达。
此时风沙渐大,荒丘上无蔽身之处,人们干脆继续往前走,行了五十里余地,待东方夜白时,来到了乌风镇之前。
曾经的沙丘东关头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焦黑的墙壁还残留着前次大战的痕迹,地面上坍塌的砖石和战马碾过的凹坑已覆盖了厚厚一层沙砾。脚踩上去,“喀吱喀吱”作响。
在这层砂砾之上,又有几行新的马蹄印。
江晨一行人走进废墟中,遥遥看见几个高头大马的身影,赫然是柳轩兄妹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