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拐子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掸了掸自己的长衫,指着谷剑秋骂道:“扑你阿普,你敢回来,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俩的官司有的打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没点根脚我敢干这行?宝爷不扒你一层皮下来,我冯字倒着写。”
谷剑秋的鼻腔里喷出一口酒气,三步并作两步往走到跟前,抓起了他的衣领。
“别拦,都别拦。”
冯拐子兀自大叫着,其实他身后两个心腹根本没敢动,汤姆陈等人更是冷眼旁观。
“听说你是新六校毕业的,放在改制以前,你还算是个秀才哩?诶!”
谷剑秋也不听他说话,像拽一根秸秆似的拽着冯拐子往外走。
“你有个姐姐是吧?还有个卧床的老娘,你拖家带口,也敢学人家管闲事?你有种今天就打死我,诶!”
谷剑秋这才停下,拧着眉头望向汤姆陈。
谷剑秋的目光并不算锐利,甚至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汤姆陈手背上粗重的汗毛一下子倒竖起来,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拔腰后那把便携式的左轮手枪。
但很快,谷剑秋就收回了目光,继续拖着冯拐子往外走。
冯子宝被拽到了走廊的窗户边缘,嘴上仍然不依不饶:“金花会的洪老五是我契姐,咱们明天进巡捕局,后天我五姐就放火烧你全家!诶,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谷剑秋充耳不闻,一手拎着冯子宝的脖子,一手攥住他的裤裆,使了个倒栽葱,居然直接把冯子宝从十楼上扔了下去。两扇窗户左右洞开,摇摆不休,只听一声迸裂的闷响,所有人再无声息。
“我肏!”
唐老四看疯子一样看着谷剑秋,又咕哝着骂了一句什么,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剩下两个工厂主急忙跟上,很快消失不见。
汤姆陈见到谷剑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咽了口唾沫凑了上去,关切道:“剑秋,这下你祸闯大了。”
谷剑秋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
“诶,怪我怪我,我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你,你这脾气,平时怎么看不出来,喝点酒怎么?”
汤姆陈在原地转了两圈,一脸为谷剑秋着急的样子:“这样,我去给你打点!我给你打点!上次那个杜长官你记不记得,我和他熟得很,过命的交情,你先顶住,我去找他!”
说罢他转头要走。
“老板。”
谷剑秋张口叫了汤姆陈一声,可汤姆陈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顺风。”
谷剑秋知道汤姆陈这一去,别说江宁,只怕海棠都再也找不见这号人了,更不可能去找劳什子杜长官。
约莫一瓶啤酒的功夫,刺耳的铜铃声大作,身穿制服的巡捕才到公寓楼下,地上冯子宝的尸体怒目圆睁,女孩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有的人神色麻木,有的人失声痛哭,还有些没来得逃走的嫖客被抓个正着,正脸红脖子粗的争辩什么,一名办案的巡捕抬起头,正与谷剑秋四目相对…
翌日,墙上的西洋钟表指向了罗马数字x。
“啧,这么大的事,剑秋怎么不找我啊,不够朋友!不够朋友!”
崔寿祺打出一张东风,作势挽了挽袖子。
“师兄,你真要帮帮他,你真得帮帮剑秋。”
霍丛情绪激动,一把攥住了崔寿祺的肩膀:“剑秋有时候是犯傻,但他对朋友真诚,对父母孝顺,他真的是个好人。这次也是嫉恶如仇,他…您看在同窗一场,您一定帮剑秋打这场官司。我,我给您施礼了。”
崔寿祺拉住霍丛,笑道:“我听说你为这事跑了一晚上,到现在都没睡。歇一歇,不要急,荣嫂,倒杯咖啡给客人提提神。”
霍丛张了张嘴,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勉强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咖啡,等着崔寿祺的下文。
“这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听明白了,什么金花会洪老五,贩卖人口起家的老娼妓,猪狗不如的东西,她敢和我打擂台?至于那个丢了的性命的拐子嘛,也不打紧。我去打点,天理人情,剑秋杀得好,杀得痛快。我若说转天就让巡捕房放人,那是我崔寿祺吹牛,可最多三五个月,剑秋要是还出不来,那就是我姓崔的没本事了。你等消息吧,我这就打电话。只是,这事你就不要再与人说起了。诶别动,就是这张,胡。”
霍丛连连应诺,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可又没来由地,生出一点酸楚来,他从新学大学堂毕业,骨子很有一些书生气,这件官司错综复杂,自己前后奔忙了大半天,四处碰壁,到头来还是束手无策,可崔寿祺在牌桌上谈笑间就应承解决了。
这位崔师兄和自己一样,是新学学堂毕业,都接受新学中人无贵贱,公正,法治的思想教育,可他的举止做派和帝国那些旧教出身的老牌贵胄相比,只有门户之别,本质上并无不同。
说到底,这件官司到底该怎么解决,才是最佳方案,恐怕连霍丛说不清楚。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书生意气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此事能有这个结果,可以称得上皆大欢喜了。
没一会儿,仆人拉来了电话线,崔寿祺接过电话,和那边叨扰起来,没一会儿话锋就转到了昨夜贩卖幼女,逼良为娼,殴死人命的案子上,可没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就凝涩了起来。
“好,好,侄子记住了。对,当然,当然。”
他挂了电话,沉思片刻,摆手制止了要说话的霍丛,转动起电话筒,又拨通了一个电话,这次说话就直率多了。
“子敬,你帮我查查你手头的卷宗,我有个师弟,姓谷,对,就是上次在逸园狗场那个…什么?”
良久,崔寿祺挂了电话,神色凝重:“麻烦了,剑秋这桩案子,被上头的人接管了,连州府衙门都无权过问。”
“上头,什么上头?”
霍丛有些茫然。
崔寿祺缓缓吐出四个字:“神龙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