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山庄遭了这等大祸,那个叫贪贫的道士恐怕已失心疯了,但他的话未必有假,他口中的夜叉极有可能就是性灵经返元卷的主人,看来他已先我一步夺走了散神功。’
童双露暗暗思忖,联想起进庄前的连环机关,又生新惑:‘如果庄内真被屠戮过,为何门外的机关还在,难不成那夜叉是凌空跃入庄内的?’
她不由看向苏真,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我们分头去找线索。”苏真言简意赅。
坍圮的墙壁,断裂的门扉,布满裂纹的石砖…
童双露在庄内找到了许多战斗的痕迹,那是一道道笔直且克制的刀痕,她无从推断杀人者的来历,但可以确定这是个可怕的高手。
除了这些刀痕,她再没找到更多具体的线索。
唯一特别的是,山庄的房间里无一例外地摆放着黑色的莲花铜香炉。
揭开香炉炉盖,里面还有未烧完的香团,那香非花非木,而是一团手感黏腻富有弹性的肉。
它不仅没有随着时间腐败,反而散发出浓郁奇异的馨香。
‘邪物。’童双露飞快做出判断,并将心比心地想:‘这云罗山庄表面上隐世超脱,背地里指不定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她的想法很快得到印证。
在庄主的居室内,她见到了一座宝塔状炼丹炉,炉膛内白森森地堆着尸骨。
这些尸骨骨架很小,生前应是不足十岁的孩童。
居室后头还有座监牢,牢内尽是骨骼变形的尸骸和奇形怪状的刑具,抚摸刑具上的斑斑血锈,仿佛还能听见惨绝人寰的哭声。
从刑房另一头出去,是一片墓园。
密密麻麻的土丘和墓碑,云罗山庄千年来死去的人都葬在了这里。
童双露发现有个墓坑没有填土,里面的棺椁也被打开了。
‘这里总不会有盗墓贼吧?’
她好奇地探查了一番,目光落到石碑上时,一下愣住了。
上面刻着一行字:护法贪贫之墓。
‘贪贫?!’
童双露想起贪贫半人半鬼的模样,脊背发凉,连忙回去寻他。
古钟下杂乱地堆着书,灶子里的火却已熄灭,贪贫歪着身体躺在书堆上,脸色青的发光。
好巧不巧,苏真恰在这时赶到,撞见了这一幕。
“你为什么要杀贪贫?”苏真直截了当地问。
“唔…”
童双露指了指唇,示意他解咒。
“先别急着说话。”
苏真检查了一番尸体,随后撕开贪贫的衣领,露出了他锁骨处一道醒目的红疤,“你认得这法术吗?”
童双露稍一辨认,立刻看出了这法术的来历。
苏真站在她身旁,说:“这是逆脉咒,中咒者体内血液倒流,涌回心脏,几息之内就会心脏爆裂而亡,对吗?”
童双露缓缓点头。
这是逆脉咒,而逆脉咒正是通天教的法术。
‘怎会如此…’
这下,童双露也理不清头绪了,逆脉咒确凿无疑,可怎么会出现在贪贫身上?
难道那个屠戮云罗山庄的夜叉也来自通天教?
这…怎么可能?
“别再擅作主张了,你若再随意杀人,我绝不饶你。”苏真冷冷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童双露盯着那道红疤,百思不得其解。
她将贪贫的衣裳全部撕开,发现贪贫的腰部已全数溃烂,长满了烂疮和霉斑,翻来滚去的虫子已他骨头蛀空,这身体轻的像纸扎的一样。
很显然,贪贫已死了很久。
逆脉咒是他的致命伤,却不是新伤。
‘他早就死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诈尸还魂了。陈妄不是傻子,绝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可他为何偏说是我杀的呢?’
童双露总觉得被利用了,却想不通缘由。
夜色很快降临。
童双露选了个干净的房间住下,设下几道护身符后入眠。
睡着睡着,耳畔传来铛的一记钟声。
她从榻上坐起,发现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黑夜怎么会有钟声?
正疑惑着,童双露突然看到屋内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走近一瞧,竟是那黑莲香炉。
炉内的血肉发出火烧般的红光,袅娜白烟缓缓飘出炉外,散发出兰花一样的清香。
白烟凝成了一个盘着发髻的小侍女。
侍女娇娇柔柔地跪在地上,说:“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
童双露脑子还在隐隐作痛,她问:“你是在喊我?”
禁声咒不知为何失效,她又能说话了。
“当然,大小姐是睡糊涂了吗?今晚是您登仙得道之日呀,这样的日子可不能马虎啦。”侍女乖巧地说。
“我的登仙得道之日?”
童双露虽意识昏沉,仍觉得好笑,“你这鬼怪想迷惑我,也不必编这么拙劣的谎言吧?”
“谎言?”
侍女瞪大眼睛,想要摸一摸童双露的额头,却被一把推开。
这小侍女实在娇弱,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地上。
“还不承认吗?”童双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呜呜呜…”
小侍女委屈极了,揉着眼睛哭了起来,“小姐,你这是怎么啦?奴家哪里敢骗你,老爷们都在院子里等你呢,你要不相信自己去瞧就是了。”
童双露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也没说重话。
她推门而出,眼前的景象令她呆滞原地。
与白天的冷清萧索不同,夜晚的云罗山庄热闹非凡。
身穿道袍的人们从烟缭雾绕的厢房中走出,向着院内聚拢。
这明明是黑夜,可童双露能清晰地看见他们,原来这些人正在发光,他们的肌肤放着荧光、衣裳放着荧光,每人都沐浴在一尘不染的光里,像羽化的神仙。
童双露走出房间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并报以祝福般的微笑。
“好一个百鬼夜行,难怪这云罗山庄没个活人,原来是座鬼庄。”童双露掌心凝气,猝然拍出。
近处的一个道士中了掌,身躯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是他散的快,聚的也快,不过是眨眼功夫又恢复如初,并对童双露作揖道: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我平时可没有得罪你吧?”
“还在装神弄鬼。”
童双露杀心已动,又感到一阵棘手,这院中道士足有百人之多,她夜里杀人,修为大打折扣,未必就是这帮臭道士的对手。
陈妄呢?他去哪了?
正思忖着,一帮妙龄少女已无声地围了过来,她们捧着色茂颜盛的华冠美服,就要给她穿上。
童双露抽出匕首拦在身前,不准她们近身。
“情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升仙大典就要开始了,你在耍什么性子?”洪亮的声音响起。
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走了过来,侍女们垂头分开道路,这男人体格格外魁梧,隔着道袍也能看到他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你是谁?”童双露问。
“别装疯卖傻了,你连你爹都不记得了?”男人说。
“我爹?”
早上苏真说她是收养的哑女,晚上又有个鬼道士自称是她的父亲,实在啼笑皆非。
童双露忍不住笑道:“你与我爹只有一点像,就是早就死透了!还有,我什么时候叫情儿了?”
男人也笑了,反问:“你不是我女儿聂情儿,你又是谁?”
“我叫童双露。”她说。
“你为什么叫童双露?”男人问。
“我又为什么叫聂情儿?”她反问。
“这是为了纪念你的母亲,你母亲在生完你后便去世了,她叫云情,我便给你起名为情儿。”
男人说完,又问山庄内其他人,“你们觉得她是童双露,还是聂情儿。”
“她当然是情儿大小姐,只要我们不是失心疯了,绝无认错的可能。”一位家仆说。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贪恋人间不愿升仙?”另一人嘀咕。
“…”
童双露静静听着他们讲话,冷笑道:“任你们说的天花乱坠,童双露也绝不会变成聂情儿。”
“任你再三否认,聂情儿也不会变成童双露。”
男人同样坚定,他伸出自己的手臂,说:“我手臂上有块胎记,而你左臂上也有块胎记,这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童双露抬起左臂,果然看到原本光洁的手臂上多了一块花瓣状的淡红胎记,任她怎么用力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