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双露盯着苏真,问:“你认得这个南裳?”
苏真已恢复了平静,道:“一面之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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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裳走入妙莲殿时,提着一盏雪白的宫灯。
她无声向前走去,青玉般的长裙迤过蓝莹莹的地面,像春风拂过湖水。
她低垂玉首,气质端静,提灯时衣袖滑入肘间,鹤颈般的手臂被照得欺霜赛雪。
这温柔的宫灯也照亮了另一个人。
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素衣雪裳,发幕垂地,肌肤清澈如晶,光彩莹然,娇美不可言喻。
妙莲殿是九妙仙宫的正殿。
偌大的宫殿只点了七盏长明灯。
长明灯的尽头是大宫主的宝座,宝座四周罩着铁一样的帷幕,灯光在帷幕上映出五丈高的魁梧身影。
威严的嗓音穿透幕布传出,在雄伟庄严的大殿中回荡:
“本座方才神游八极,倒是没有觉察陆绮殿主来了,不知陆殿主来了多久了?”
跪在地上的白衣女人正是陆绮。
“回禀大宫主,属下已等了一个时辰。”陆绮柔笑道。
“陆殿主虽法力全失,可本座仍未剥夺你的殿主之位,你依旧是九妙宫的首领之一,是西景国的名人。你这般万人敬仰的仙子,本座竟让你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实在不该。”大宫主浑厚的声音透着尖刺之意,像在冷笑。
陆绮毫不介怀,柔声道:“大宫主神游太虚,痴于修炼,属下岂敢叨扰。”
大宫主开怀笑道:“陆绮,本座许多年没见你这样乖了。”
陆绮淡淡一笑,道:“大宫主提携再造之恩,妾身从不敢忘,过往妾身事务繁忙,未能常来给宫主请安,还望大宫主莫要怪罪。”
大宫主毒辣的眼睛透过帷幕,凝视着跪着的绝美女人。
陆绮柔弱乖顺的模样足以挑逗起任何男人的爱怜之欲,他回忆着陆绮过往的冰冷无情,心中涌起残忍与狂傲:
“你这贱人,得势时目空一切,失势后又学会跪下求人了,真是欠抽得很,要不是本座被那女道士…总之,你须记住,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若离了我,你什么也不是!你要再敢对本座不敬,本座半分情面都不会给你再留,定将你这母狗打入尘土,让你连最下贱的娼妓都不如!”
大宫主虽贵为一宫之主,却在多年前得罪了泥象山的道士,被削成了人棍,这是公开的秘密。
陆绮得势之时,几乎将他架空,他的愤怒与不满郁积多年,终于得以宣泄。
这三年陆绮常来与他请安,每一次都会被劈头盖脸地羞辱。
同样,无论大宫主骂的多难听,陆绮的仙颜都没有半点波澜,她垂首听着,一双美眸静若深湖。
等到大宫主骂完,她终于开口,声音婉转动听:“大宫主教训的是,妾身谨记在心。”
大宫主怒气稍消,终于问:“你这次来,为的什么?”
陆绮道:“为我徒儿之事。”
南裳也已在她身旁跪下,一言不发。
大宫主上上下下打量着南裳,叹息道:“姿色倒是喜人,只可惜,只可惜…”
南裳红唇微微抿紧。
大宫主继续道:“太乙宫的事本座已知晓,下个月的莲花宴,白羽真人若能前来,的确能为九妙宫增光添彩…既然是宫门内务,本座自不能拒绝,我会派一位赤面跟着你,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南裳叩首,道:“此行太乙宫,南裳定不辱宫主之命。”
一个时辰的等待,换来的不过一句承诺,陆绮毫无怨言,躬身行礼后,领着南裳走出大殿。
殿外的光芒风一样吹到她的身上,将她没一点血色的肌肤照亮。
她看上去那样虚弱,像体弱的闺秀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虽端庄依旧,却失了神采。
“你怎么来这么晚?”陆绮问。
“回禀师尊,徒儿来的路上被喜殿的太宇长老拦下了,他百般阻挠,若不是景梦殿主帮忙解围,不知要烦我到什么时候呢…连累师尊等我了,弟子求师尊责罚。”南裳愧疚地说。
“太宇?他过去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前些日子却私底下来见我,向我讨要你。我回绝了。”陆绮说。
“多谢师尊,若落入那色胆包天的贼人手里,徒儿…”南裳轻轻叹息,感激地说。
“南裳,你需知晓,为师也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若想彻底解决这些麻烦,终归得靠你自己。”陆绮深深地看着她。
“徒儿明白,此行太乙宫,徒儿定完满而归。”南裳道。
“但愿你真的明白。”陆绮轻声说。
两人走了一阵。
南裳忽然问:“大宫主早已是残废之身,其他殿主各自为政,都不将大宫主放在眼中。师父这样尊敬他,值得么?”
陆绮淡笑着问:“你觉得很屈辱,是么?”
“怎么会?”南裳答道:“师尊遇此大难犹从容处之,弟子敬佩还来不及。何况,九妙宫能有今天的地位,凭的全是师尊,这老妖怪不过张狂一时,我相信他迟早会被师尊重新踩在脚下。”
陆绮静静地听完,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南裳捂着泛红的秀靥,吃惊地看着陆绮,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陆绮再问:“你觉得很屈辱,是么?”
“弟子没有,别人不懂师尊,弟子怎会不懂,师尊是非常之人,一时的荣辱…”
陆绮又一巴掌扇在南裳脸上。
南裳红唇颤抖,脸颊上泛起纤细的指痕。
陆绮神色淡然,依旧问:“你觉得很屈辱,是么?”
“没有,我…”
陆绮再度抬首,正正反反又扇了南裳十几记耳光,将这端庄的仙子打得秀靥鲜红,云鬓散乱。
“你觉得很屈辱,是么?”陆绮第三次问。
“是!很屈辱!”
南裳终于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幽怨的脸颊写满不甘,她厉声道:“那老怪物算什么东西,怎配让师尊给他下跪?若没有师尊,九妙宫早已家业衰弱,沦为三流宗门,怎会有如今这番光景?
师尊万金之躯,给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说,还被他肆意出言羞辱,徒儿觉得屈辱!简直屈辱死了!以师尊如今的名声,去哪儿不是座上宾?又何苦在这里受欺负?!”
陆绮平静地听着,忽然说:“你刚刚这番话,大宫主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什么?”
南裳眸光闪躲,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你觉得我在吓你,是么?”
陆绮柔柔一叹,道:“大宫主远比你想象中更强,九妙宫的法术也远比你想象中更强大,这百年里,他深居妙莲宫中,修成了一门四千年前的魔功,只差一个契机,他就能脱胎换骨,重见光明。”
南裳相信陆绮没有骗她,惧意在她眸中浮现,她一时心惊胆颤,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陆绮继续说:“我刚刚打你时,你眼里有过一瞬的杀意,我知道你在怨恨我。我修为已失,你早已不愿臣服,甚至还想将你脸上的巴掌印还给我。我说的没错吧?”
南裳惊惧更重,她额头触地,道:“徒儿,徒儿不敢…”
世人都说陆绮法力尽失,南裳有时相信,有时怀疑,她总想试探一番,但终究缺乏勇气。
“哪有什么不敢,只有能或不能,我现在并无还手之力,你大可践踏我,羞辱我。若你没有这份勇气,就不要流露出怨恨,否则就会显得愚蠢。”
陆绮始终带着柔和的笑,她的声音亦是空灵动人,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威胁之语:“与我回宫吧,以后若再来迟这么久,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