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踏过门槛,又被葛重一巴掌扇回了外面的雨水里,弟子后脑砸碎在地,两眼一翻,就此一命呜呼。
“再大的事也要一层层报上来,香主之下的奴才竟也敢踏足本殿,成何体统!”
葛重声音冷淡,不怒自威,他见怀中女子吓白了脸,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绝不是!”女子慌忙解释:“我只是想,此人既然僭越来报,一定是极大的事,我觉得可以先听听他说了什么。”
葛重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可这弟子已倒霉摔死,他总不能让死人开口。
这时,又一名浑身淋透的灰衣弟子跑来,他见到地上的尸体,大惊道:“那妖人已经杀到这儿来了?”
“妖人?哪里来的妖人?你且把话说清楚。”一名长老连忙问道。
“有个妖人砸了我们琉门的门匾,一路杀上山来,已砍死了不少人!”灰衣弟子惊惧道。
“一个人?”长老皱眉。
“好像是…一个人。”灰衣弟子哪怕亲眼所见,依旧难以置信。
在座的长老护法从未见过这等局面,面面相觑,皆有惊色。
唯有葛重泰然地坐在椅子里,大掌轻抚着女人的后背,神色自若,道:“能闯过护山大阵,这妖人有点本事,莫不是南裳那贱人来报仇了?”
“是个男人。”灰衣弟子答完,觉得自己冲撞了神丹使,忙补了句:“但也说不定是那贱人的姘头!”
葛重冷哼一声,问:“李堂主呢?他今日不是在灵丹堂修习么?他拦不住那妖人?”
“李堂主去拦了,让这妖人杀了!”灰衣弟子哭丧着脸。
“白眉法师呢?他的迷觉阵被破了?”葛重问。
“回禀大王,阵破人亡。”灰衣弟子悲痛道。
“藏经阁的七行者呢?他们七人的星斗连环阵已练得炉火纯青,他们也拿不下这个妖人吗?”葛重已感到一阵烦躁。
“七行者神勇无双,的确拦下了这妖人。”灰衣弟子答道。
葛重紧锁的眉头松开,道:“看来这妖人不过如此,连七行者都过不去,又何必来惊扰我?”
灰衣弟子跪地俯首,痛哭道:“七行者神勇无双,若非他们舍命相拦,弟子恐怕也跑不到大王殿前禀报此事。”
一位长老再也坐不住,问:“你是说七行者死了?”
“我逃的时候,已有三名行者被杀害。”灰衣弟子道。
一时无人讲话。
许久,一个老人才缓缓立起,拐杖点地,冷静地说道:“单打独斗,贸然闯宗,这绝非一个名门弟子的做派,我看这是哪个散修入了魔的前来闹事。
区区一个散修不值得担心,怕就怕,这是哪个大修士在背后布局,而这散修只是那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
“闵长老所言极是!”另一个大汉也立了起来:“总之,我们琉门绝不能被闹得太难看,让其他宗门当成软柿子,让那位出马吧。”
“那位?嗯…也只能如此了。”
老人沉吟片刻,对那弟子吩咐道:“你去摇闹神铃,将灵元大仙召回来吧!”
始终坐在葛重身边的壮年人终于站了起来,他摩挲着一杆悬有羊头的铁枪,悠悠道:“杀鸡焉用牛刀,让灵元大仙歇着吧,我去会会他。”
葛重微笑点头。
灰衣弟子立在门口,呆滞如木,嘴唇颤了又颤:“大…大王…”
“你还有话讲?”葛重问。
“这灵元大仙…果真是我们琉门的底牌?”灰衣弟子涩声道。
“你什么意思?”葛重真正意识到不安。
灰衣弟子身体一软,瘫坐水中,离门近的甚至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只听他喃喃道:“回禀大王,那妖人还未上山之前,就将灵元大仙剁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
风将雨水吹入殿里,也将黑暗一并吹入灯火辉煌的殿中。
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冷,甚至有人觉得自己听到了脚步声,魔鬼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哪怕是靠在葛重滚烫身躯上的女子,也簌簌发颤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葛重肥胖的脸已经板起,像发怒的佛。
“大王…”女人轻唤了一声。
葛重像安抚爱犬一样抚了抚她的发,道:“替我温好这壶酒,待我敲碎那妖人脑袋回来,若这酒凉了,我拿你是问。”
他从宝座后头抽出了两个重达千斤的巨锤,拱起小山般的身躯,大步流星地向外头走去。
殿内的人注视着葛重孔武雄壮的身影,又振起几分信心。
女人跌坐在宝座旁,目送葛重消失在暴雨中。
其余长老对视一眼,再不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可他们刚立起来,葛重就回来了。
他是被扔回来的!
威风八面的神丹使葛重四仰八叉地倒在舞池里,口鼻流血,他的一双重锤未能敲碎敌人脑袋,反倒将心爱的舞池砸得稀烂。
刚站起的人吓得跌坐了下去。
他们齐齐望向门口。
雷电照亮雨丝。
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多了个清瘦的年轻人。
残破的衣衫挂在肌肉线条分明的身躯上,身子挺拔如标枪,他拖着柄刀,刀明明已被雨水洗净,雪亮刀面却仍时不时透出玛瑙一样的红。
他一双冷冽的眸子扫过殿内,随后走了进来。
众人噤若寒蝉,像几十张拉紧的弓弦。
衣衫不整的女人也在发抖,她觉得这个男人比葛重更可怕百倍,可不知为何,她又忍不住瞪大眼睛去看他。
年轻人挥刀一斩,四壁上的灯应声而碎,灯火通明的大殿瞬间一片昏暗。
这尚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是,他们眼睁睁看着最后一面微光缓缓合拢——大殿的门被关上了。
修士们的傲骨木柴一样被劈碎,头颅圆瓜一样砸烂在地,如有灯火映照,还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瓢。
惨叫充斥了整个大殿,极端的恐惧里,他们胡乱释放着法术做最后的挣扎。
很多人就死在了同伴的法术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
大殿的门重新打开。
惨淡的光映出了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常以仙风道骨自诩的长老们已变作满地的烂肉。
红雾从血肉中腾起。
年轻人与他的刀一同消失在了血雾之中。
女人竟还活着。
她不知道对方为何没杀她,或许因为她没害过人,或许因为她是逼不得已,或许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身后的宝座却被劈裂了,这宝座竟是由八个宝箱堆成的,珠玉丹宝流了一地。
她随手捡起一个破碎瓷瓶,看到了瓶身上的字,呆滞住了。
“太华清液…”
宝箱中的太华清液不下百瓶,而她全部的尊严只要一瓶就能买下。
被恐惧压着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她从血泊中摸出一把刀,跌跌撞撞地跳到舞池里,从尸海中扒出了葛重的尸体,她一边骂着孽畜一边用刀捅在他的尸身上,发泄心头的怨恨。
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刀不仅剖开了他的身体,还从他体内剖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盯着她,开口说话:“你刚刚不还立誓绝不背叛我吗?怎么我一死你就要将我乱刀分尸?你这无情无义的婊子!”
女人吓傻了,她想要喊救命,嘴巴却被捂住。
男人从肉山中爬了出来。
他的模样已大变,笑容却和葛重一样阴冷残忍,他自言自语道:“谁还没几样压箱底的遁术…这血食魔功的确厉害,只可惜一甲子修为功亏一篑,唉,这妖人到底什么来头?”
葛重看着这个背叛他的女人,却发现她在看自己身后。
他冷笑道:“那人眼睛骗不了人,他已魔念入体,嗜血成性,早在别处寻人杀去了,不会回来救你的。”
女人却还在看他身后。
葛重也感到背脊一阵寒冷,他缓缓回头,果然在门口瞧见了一个人。
却不是那个年轻人。
身姿窈窕的青裙女子凝立在敞开的朱门之间,腰系一柄青玉古剑,素雅仙颜泛着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