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骏大堂官都忍不住低声怒吼:“那是世间最大的诅咒,也是最惨的下场,你们怎敢如此轻蔑的说出口来,甚至,这般儿戏的对待?”
“难道,难道你们…人人不怕魂飞魄散?”
红葡萄酒小姐笑着瞄了他一眼,道:“不求名,不求利,只为将痕迹留在人间,证明我们来过…”
“你认为这可怕?”
“可我们,却只觉得这很浪漫啊…”
战阵之上,却只有人在狂笑,身后阵中,还有人不停的挤压了上来,养命周家各路高手,还是头一回,被守岁门道之外的人,在战阵之中,逼得节节后退。
而在南疆十万大山,观山祝家被逼至绝境,便直接聚集七大阿公,祭起了三鼓之中的最后一鼓。
观山祝家三面蛊,一鼓为凶心鼓,已给了混世王,可唤醒山蛇,如今被破。
第二鼓为万毒鼓,可强行控制天下蛊虫,但祝家已经不敢用。
如今便是直接祭起了三鼓之中的送魂鼓,此鼓一旦敲起,便能请来黑云遮日,大雾弥天,雾中可以听见犬吠之声。
凡被大雾遮掩之人,都会被看不见的恶犬撕咬,争食,待到大雾散去,不见有什么恶犬,身上也不见损伤,但就此浑浑噩噩,神魂不全,变成了痴傻之人。
这一面鼓,与黄泉八景之中的恶狗村相连,据传人死之后,会经过恶狗村,村中有野犬聚啸,有钱有供品者,投食喂犬,便得以脱身过去,无钱者,便要受野狗撕咬。
被野狗咬掉的身子越大,投胎之后,人便越是蠢笨,概因才智天生,自身才智,却被野狗咬去了。
观山祝家便掌握了唤那恶狗村降临人间之法,让谁聪明便聪明,让谁笨便笨。
而背靠十万大山的猴儿酒,看到了远远的山上,鼓声响起,天地之间,开始有大雾弥漫,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直向了自己卷来,雾中可听见此起彼落,凶狠异常的犬吠之声。
他却也笑了起来:“有点道行,却不多。”
“我甚至一直不理解,你们这点子聪明,不用在创造与参研上,而是光想着让世间无财之人,变得更笨?”
笑声之中,他挥起了笛来。
山风穿过孔窍,笛声飘荡在了大地之上,身后,那森然繁杂的十万大山,却于此时,如同活了过来,居然在他身后,不停变幻着方位。
而后紧接着,山间有山石崩碎挤压之声,仿佛夹杂着某种活物滋生的疯狂动静,下一刻,巨大的血肉,骤然自山间,疯狂生长了起来,如同条条巨蟒翻身。
除猴儿酒与观山祝之外,此时已无人可以站稳,更无人可以看清发生了什么。
那是猴儿酒命人在山中各个位置,埋下去的竹篓。
一共五只竹篓,一只里面放的是黑太岁,一只是白太岁,然后是青、红、金三类。
五种太岁,疯狂的滋生,如同使得十万大山,变成了活物,巨大的触手涌荡了起来,甚至一直在地下蔓延,破土裂石,直钻到了猴儿酒的脚下,将他身子都托到了半空之中。
猴儿酒背负着漫天漫野,臃肿而疯狂的太岁血肉,仿佛视着脚下飘来的雾气,冷静的开了口:“我以人间太岁炼蛊,破你巫蛊恶犬为祸…”
“如此,可能说服你们巫蛊一门,交出那条被你们藏起来的路?”
“这家伙怎么看着比太岁还吓人。”
猛虎关前,二锅头起坛观天下,便也看见了四面八方,各处的局势,厮杀与生灭,天地间的气运。
看向了东南四府,只觉心间压抑,看到了那些拿命去挡着陈家尸降的人,心间分明低沉,却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些洒脱的人做着洒脱之事的时候,露出悲伤情怀。
看着辛山小镇百戏被破,赵家被那生民开眼这一招,抽掉了骨头,他又不由得击掌赞叹,心动不已,想参与其中。
看到了北地铁槛王与长雄王两军斗阵,他只觉谁说守岁没有脑子?
分明是最有脑子的好吧?
只是苦了那些兄弟,想让自己死个干净,都得自己想办法…
看到了十万大山地瓜烧玩疯了,猴儿酒更疯,觉得有些心惊,觉得那家伙甚至有点不可名状的恐怖…
“吃点吧…”
坛外,有一缕香风盘绕,一个穿着大红衣裳,手里提着一盏红灯,另外一只手挎了一只食盒的女子依依稀稀的出现在了法坛外面。
小心翼翼的看着二锅头身形不时的闪烁,若隐若现,分明是个小女人的模样。
红灯娘娘本是随了保粮军出征,作为庇佑保粮军的存在,但如今派不上用场了,天下能人皆已出手,自己只是被迫推了上来的小小府君,能帮那些人什么忙呢?
迷迷糊糊飘了回来,左想右想,也只是心疼右护法似乎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便拿了自己的祭品过来给他。
“饭倒不吃,把酒拿来。”
二锅头放了红灯娘娘入坛,接过了食盒里面的一瓶酒,拔掉塞子,慢慢的将酒,倒在了身前的地上。
“伙计们,一路走好…”
倒着酒,却也觉得好笑,这酒倒了,又有谁喝得到,谁闻得到?
便干脆收了起来,自己将剩下的一半喝了,然后将坛子远远抛开,笑道:“我们这一代,藏了二十年,习惯了小心翼翼,谁能想到最后居然玩这么大?”
“但既然开了这个头…”
在红灯娘娘崇拜的眼神里,他抹了抹自己的胡子,忽然放声大笑,将目光投向了西南,忽地抿起了嘴角:
“但既然开了这个头,那便玩得更大一些吧!”
说话之间,先使个眼色,让小红灯躲在一边,而后手捏法印,刹那间,道道坛旗飞在空中,空中斗转星移,目光如箭,直指西南。
“天是要杀人的,人也是要杀人的。”
而于此时,主动接过了这场杀劫的明州王杨弓,在听了这抱着白猫的女子那声敢不敢斩了这“贼老天”的质问出口之后,都一下子只觉浑身发烫。
这段时间以来,步步是灾,天天是难,他心里也早就已经窝起了无尽的火,咬着牙关道:“斩便斩,又何不敢?”
“只是,我这些冻伤的兵马,我那些死在鬼灾里的兄弟…”
“天不活人,人活人。”
抱了白猫的白葡萄酒小姐看着杨弓,她生性高傲,便连转生者,都难以见到她认真说话的模样:“不能指望天上的神仙,因为真神在心间,神就是那股子心气。”
“先人心气为神,生人心气为脊梁!”
“丢了心气,这世间便没有真神,只有哄骗香火的妖邪,见百姓苦难,置之不理见灾不挡,有福不降,要它们有何用?”
如今的杨弓,也早已不是当初被人指点一句,便恍然大悟的时候了。
他心间诸事明白,只是备受挫折,难免迟疑,如今这些话,却像是说进了他的心里。
“是。”
他笑了起来:“合我心气者为神,乱我脚步者为邪。”
“我倒真的庆幸,能遇着你们这些人,让我在害怕的时候,总能多几分胆气。”
说了,便指向了那风雪之中的庙,沉声喝道:“我义军起处,只为生民夺命,却遇着天灾连连,寸步难行,分明便是鬼神作祟,惑我大军,今日我杨弓便在此地升堂,指问天地:”
“若我天命在身,那鬼神也须向我低头,护我兵马性命。”
“若我杨弓,一介草莽,没有天命在身…”
他顿了一顿,森然道:“那老子便不伏你管,敢降灾害我,不论是你神是鬼是老天是精怪,我都要先斩你的脑袋!”
喝声中,便已让人推倒庙宇,拉出了里面的神像。
一时间,四下里风雪更急,空中铅云密布,大地深处,仿佛有地脉断裂,鬼神齐哭之声。
随着那一方庙宇被打破,四下里迷蒙深处,仿佛有无数张牙舞爪之物,声嘶力竭的大吼,仿佛被他的行径彻底的触怒,又仿佛只是感觉到了无尽的恐惧。
风雪之中保粮军阵前,青帐一层层迭了起来,泥塑被拖拽过来,掷在帐前。
四下里皆是瑟瑟发抖的冗余兵马,他们四下里来投效明州王,只为饱腹活命,但明州王处处是劫,军中谣言四起,他们也早就开始怀疑:
是否所投之人,真的只是一介草莽魔头,是否自己跟了他征战天下,真要落得一个神憎鬼厌,死后都无颜见先人的孤绝下场。
他们之中,甚至有很多,已经在害怕。
升堂斩神,便是对神,对这天地大不敬,真不会迎来天谴?
而在这一片片担忧的目光里,杨弓早坐堂上,恶人伥则已抱了刀,站在泥塑边上。
“天不活人人活人。”
杨弓凝视着那堂下泥塑,缓缓抬起了手,目光扫过了四下里的兵马,沉声大喝:“这一刀落下,我要这天晴,雪散!”
“我要这鬼神低头!”
“我要这老天,听见人间哭喊…”
恶人伥两眼放光,早就有些等不及,捧出了已经接起来的宝刀,待到杨弓声音落下,便已双手高高举了起来,狠狠向了泥塑斩下。
同在此时,猛虎关上,二锅头遥遥看着那一刀,一时豪情万丈,发起狠来:“屠尽牛鬼蛇神,换来民心如龙!”
“既是我那小老弟选了你那我便借你这一刀,斩尽天下尸位神!”
滚滚杀气,让身边的红灯娘娘都哆嗦。
下一刻,那飞在了二锅头身边的坛旗,便忽然一道一道,向了四面八方飞去,巨大的风声,吹动了身边的金甲集,哗啦啦作响。
而同样也在此时,天下走鬼,人人惊动。
包括了走鬼问事大堂官张阿姑,说理大堂官七姑奶奶,更有不知多少于此世间战乱与荒芜之中求命的百姓。
在那一处处庙前,一处处神像之前,用了仅剩的银钱烧香叩拜,却始终解不了肚饥,也始终看不见有什么天老爷来救命,而这一夜,他们却看到了一尊尊金甲,出现在了各处。
踏破庙门,冲进庙中,将那庙里的一尊尊泥塑,给扯了出来,套上了枷锁。
那些曾经由都夷敕封,又被各地贵人老爷们侍奉的游神、案神、府君、庙鬼,都一一的被金甲力士拖了出来,享受香火的庙被破尽,重金铸起的金身被捣毁。
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也皆向了四方的百姓,传达着坛上递过来的消息:“不必惊慌,破旧立新而已!”
而在世间掀起杀劫,四处纷乱之际,不食牛弟子除部分投入军中效力,其他人则都跟了不食牛大师兄忙着“还神于民”的大计,老阴山里引出来的香火,早已借这场杀劫,引向了天南地北。
只是渐渐铺开了摊子,却也感觉到了愈发艰难。
每至一处,当地世族,门阀,游神庙,府君祠,各处皆是阻挠之人,虽说术法能解决部分,但总不好直接放开手来,大开杀戒。
终于此一刻,他们在夜里,听见了外面的响动,冲了出来,便看到了那四处土祠起火,金甲神明奔走押送的一幕,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师尊,果真如你所算,这一天,终于还是被我们等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