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其实也是在赌,他在赌弘治皇帝是个有情怀的人。
历史上的弘治皇帝非常的勤政,因而在后世有两个说法。
一个说法是弘治皇帝出于维持统治的需要;而另一个说法则是弘治皇帝有很大的情怀,是个真正怀有爱民之心的人。
两种说法各有各自的观点。
可方继藩却认为,这两点在弘治皇帝的身上都有。
他是发自肺腑的爱民。
既然要治这心病,那么就必须得用民来治!
这时,方继藩又接着道“二十年后,这些学童可能会如从前的王三一样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对朝廷生滋生恨意。二十年后,这些学童也有可能如现在的王三一般,日子过得安稳,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有衣穿,有饭吃,有遮风避雨之地,他们会像许多承平世道中的小民一般,卖着气力,虽是微不足道,可劳作下来,却也能养家糊口。”
“二十年后,他们是什么样子,其实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陛下若是如今日这般,一直食不甘味,那么他们将来便也要饿死了。陛下若是今日不忘初衷,照常吃用,使天下大治,那么他们便有机会有饱饭吃。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听到这里,弘治皇帝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理方继藩,却是将一封封书信取起来,重新看了一遍。
“……”
方继藩心里打好的腹稿,顿时没了用处,他原本早就准备好了长篇大论,可现在……有点尴尬了啊。
弘治皇帝则是聚精会神起来,认真地看着书信中的每一个字,有时……他不禁莞尔,有时微微皱眉。
犹如他阅读奏疏时那般。
仿佛他在处置天下大事一般。
当他看到一封书信之中一句话——皇上要好好做皇帝,不要偷懒……
他突的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历朝历代,想来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敢说这样作死的话吧。
可这话……却莫名的令他感到有一点暖心。
童言……本就带着治愈功能的。
一个成年的人,越是见多识广,越是见多了各色人等的心思,越是有了城府,便已很难受到旁人的感染了。
可一些带着童真的话语,却总容易让人感触万千。
弘治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却已经赤红了,他久久地盯着那信笺上的那句‘要好好皇帝’,这歪歪曲曲的笔画,却如甘霖一般,使他的心都热乎了一些。
“此人叫什么?”弘治皇帝指着信道。
方继藩凑上去,见落款处写着oxx,下意识地道“圈叉叉啊。”
“这孩子……”弘治皇帝突然笑了,笑中噙泪“哈哈,其他的字都会写,唯独不会写自己的姓名吗?”
“还有这个许杰,为何总是欺负人,他已揍了三个同龄的孩子了。”弘治皇帝的心情难得有这样的轻快,或者从他登基开始,他就一直的紧绷着,现在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居然很有耐心地将这每一封信笺都捋平,很认真地收拾好!
而后,他抬眸看着方继藩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方继藩愣了一下“臣想说,陛下乃维系……”
弘治皇帝却是一挥手“不用说这些连篇废话了,道理……朕比你懂得多,你这点所谓的谏言,一个小小翰林就可以说的比你好一万倍。”
他伸出手,吁了口气“来……扶朕下地吧。”
方继藩大喜,弘治皇帝……心里的那股子闷气,终于纾解了。
只是……陛下都这个样子了……扶起来会不会受不住?
弘治皇帝冷冷地瞪他一眼“不扶朕起来,朕怎么用膳?”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还有点儿踟蹰,便索性自己扶着床榻起来,微微颤颤地踏上了靴子,下地,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此时弘治皇帝才又道“你说的对,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王三,朕已经辜负了一群王三,再不能辜负他们了,朕有错嘛,施政定是有所失误,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那些学童真有趣,难得他们写了这么多的书信,就是胆大包天了一点,朕的家事,他们也管?”
方继藩汗颜。
弘治皇帝背着手,虽是气弱,可精神总算好起来了,徐徐绕过了屏风,边道“朕年幼的时候吃了许多苦,所以便在想,朕的儿子,也就是厚照,决不可重蹈朕的覆辙,朕要让他无忧;同样的道理,王三们也吃了许多苦头,可王三的儿子们,他们的父母,一定不希望他们和自己一样吧,朕也不忍心让他们与王三一样,朕从前总是想要做圣君、贤君,想要什么太平盛世,什么海晏河清,其实这是虚名,毫无益处,与其总是想着如何去做圣君,还不如脚踏实地的做个不坏的天子,这就够了,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说话可?方才不是很能说的吗?来来来,朕坐这里,朕听你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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