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做为一个宦官,刘瑾时刻都存在一种危机感,哪怕太子殿下素来信任他,可他依旧要瞻前顾后,他害怕一不小心,自己遭了什么无妄之灾,他也害怕太子身边其他的人将自己取而代之。
他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了,可自从拜了方继藩做自己的干爷爷,这等顾虑却是消失了,他有了安全感了,可以好好的尽自己的职责了。事情办好了,他也不怕没人为自己请功,事情若是办砸了,固然有人会责罚,但是这责罚,看在自己是方继藩干孙子的面上,别人也往往会留有余地。
他甚至不再担心谷大用这些人想要在太子殿下出风头,更不必防备东宫有其他人敢拖自己的后腿,更不怕朝中的清流嚼自己的舌根。
这种日子过得踏实呀,可现在……
他脸色青白,伤心之色显然于色,哭的要昏厥过去,却努力道“干爷爷……干爷爷他……死啦……真的死啦……他在南通州遇刺,有人烧了他所住的宅子,尸骨无存了……殿下啊……我干爷爷没了……”
朱厚照的手……猛地一颤,针头直接狠狠向下猛地一刺。
这一次,刺中的位置有些特殊。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虽是吃了臭麻子汤,却也突然感觉到了异样,两腿一紧,一种莫名的蛋疼让他有所察觉。
他不禁嗷叫“是不是刺错了,是不是刺着了俺的子孙袋子?大夫……好大夫……你说个话,你告诉俺,给俺一个准话呀,要不你眨眨眼,你眨眨眼中不中?刺错了你便眨两下……”
没人理会他。
蚕室里很寂静。
针拔出来……
汉子啊呀一声“俺的娘咧。”
朱厚照突然咧嘴,似觉得这汉子格外的好笑,便嘴角轻扬,笑了起来“本宫早说什么来着,早说什么来着,让他多学一些弓马,好歹也可防身,至不济还可以强身,他总是不听,你看现在……被人杀了吧,活该了吧……哈哈……”
朱厚照乐滋滋的样子,丢掉了针。
汉子在手术台上道“大夫,你倒是缝啊,俺感觉俺在流血,不是说要先缝针,还有上药,保证安全的吗?大夫,大夫……”
朱厚照不理他,自言自语的笑着道“也好,也好,这样世上就少了一个祸害了,你看他多会害人,一肚子的鬼主意,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所为,本宫真想见见……”
他移动了脚步,脚步很想轻快,可越发的沉重。
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口里继续平静的道“以后也没有人和本宫抢牛肉吃了,没人成日背后说本宫坏话了,本宫瞧见他,就很生气,成日日上三竿才起来,开口就是你妹呀你妹的,这狗一样的东西……”
西字出口。
朱厚照眼里团团转的泪水,却是猛地夺眶而出,他吸着鼻子,鼻涕也出来,于是卷了袖子擦了擦,继续吸鼻子,此刻,他眼睛已经花了,向前的步子,变得踉跄。
手术台上的汉子继续嚎叫道“大夫,流了好多血呀,俺觉得应该抢救一下,哎呀呀,哎呀呀,俺头晕的厉害,大夫,俺要晕厥过去了。要不这么着,大夫你看中不中,俺加钱,俺加钱,大夫,你讲一点良心,你开个价呀。”
朱厚照已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蚕室,外头的日光,炫得他本是泪汪汪的眼睛极难受。
他却打起了精神,仰着脸,不使这不争气的眼泪继续落下来。
而在这一刻……
整个医学院,已经沸腾了。
到处都听到病人们的嚎叫声。
求医问药的,发现大夫们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看诊台。
在蚕室里做手术的,却见大夫们丢了手术刀,人已不知所踪。
刚刚交了银子,预备取药的,发现给他取药的人一下子没了踪影。
师公(师祖)遇刺了。
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突然。
顿时,这些年轻的大夫们,一个个脸色僵硬。
有人已是泣不成声。
愤怒的人发出了咆哮“是何人,究竟是何人,这是欺师灭祖之仇,不共戴天,不诛凶贼,我等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苏月心情悲愤到了极点,忍着巨大的悲痛道“先治病……先治病……师公在天有灵,一定希望我们先治病救人,先将刀收起来,听我一言,先把刀收起来,我们是医者,医者仁心,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先给人治好了病再说。”
朱厚照则拖沓着沉重的脚步,不理会这些闲杂的声音,他泪水涟涟落下,猛地,泪眼朦胧的眼眸一张,而后又用长袖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他将自己的脸抹花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紧接其后,朱厚照脸色冷然的张口道“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