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沿着漫长的海岸线缓缓的走。当初她跟唐继轩也曾走过这样一段时光。
她总是不期然的遇到一些人一些事,最后又相视一笑,大家错身而过。
这就是人世间的萍水相逢。
天气很热,她带着小薇借给她的遮阳帽,穿着一条款式简单但悠闲的波西米亚长裙,整个人飘逸而空灵。
她的手缓缓的在栏杆上抚过,一次次的驻足,然后顾盼四周,希望找到那个人。
她试了几次,每次看到前面有背影相似的人便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可是结果往往是无疾而终。
“不好意思,对不起。”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很多次。
她笑自己傻,自己痴,明明说好了要死心的,还是这样一次次的拔腿狂奔。
她失落的站在栏杆前,凭栏远眺。
唐继轩穿着亚麻色的休闲衫和休闲裤,带着宽大的太阳眼镜,从这头走到那头,他也在观察这里的人群,试图从他们的脸上寻找过往的记忆。
可是那一张张或哭,或笑或腼腆,或开朗的笑脸,却都是那么的陌生。
他慢慢的往东边走去,而顾宁则渐渐的往西边散步。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宽大的太阳帽挡去了她大半的脸,她左手拿着手机,将帽子左边的帽檐压的更低了一些,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也挡去了她大半的脸。
“妈,对,我很好。”她边走边说,似乎脚底的凉鞋中进了沙子,所以低头检查。
就这样,擦肩而过。
她无意识的朝前走去,留下一个美丽动人的背影。
唐继轩木然的站在那里,鼻息间是刚才那个女人路过的一丝美丽的芳香,她的背影窈窕而动力,宽大的太阳帽带出一股妩媚动人的风情,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最主要的是与她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一丝丝的心痛。
可是等他追上去的时候,却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身影了。
宽阔笔直的古色古香的马路上,斑驳的石子到处都是,惟独没有她的身影。
她像夏日里的一缕清风,缓缓的吹过她的心头,美丽不可方物,那么扣人心弦,他闭上眼睛,似乎还看到了她只留下侧面的身影,想忘也忘不了。
“妈,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这里的朋友会照顾我的,嗯。”顾宁因为脚痛,所以找了个小小的可以扶手的弄堂,将凉拖里的石子倒出之后才继续前行,耳边,是顾妈的耳提面命。
“我没有找到他。”顾宁倍显失落的回答。
顾妈又在那边安慰了几句,让她放心,宝宝很好。
“妈,辛苦你了。”顾宁觉得自己也许太莽撞了,不管不顾的扔下一切,只为了寻找一个相似的身影,留下老人和孩子,不免是她的自私。
放下手机,她的心情也就尤其沉重。
就算是这样闷热的天气,她却感觉浑身凉凉的。
走到小岛的尽头,她才恍惚发觉自己竟然一口气走了这么长的路,腿却像是麻木的,刚才还感觉不到丝毫倦意,停下来的时候,却感觉小腿那里酸疼酸疼的。
她坐在路边的长凳子上,驻足观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太阳渐渐西沉,原处传来扑鼻的香味,她饥肠辘辘的肚子才开始发出强烈的抗议。
她跳过了午饭,所以肚子已经在唱空城计了。
她抿嘴笑笑,打算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晚饭。周边有不少正开始营业的小餐馆。
她站起来,打算闭着眼睛随便选一家,第一眼看到的是哪一家便去哪里。她果然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轻轻的睁开眼。
可是,此时的她不是对着哪家餐馆,而是对着马路的对面,哪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悠然走过,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她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害怕那个人突然在自己的跟前消失了,她想张嘴,又发现自己的嘴角酸涩,开口的声音竟然是那么轻,轻的自己都无法听到。
眼见着他马上要拐弯,顾宁急了,一个箭步往前冲去,嘴里终于发出了强烈的喊声,就像是洪水冲破了最后的束缚,转眼就倾泻而出,她的声音便是这样,穿透力与爆发力极强的穿过对街:“继轩——唐继轩——”生怕他听不到,她不得不连名带姓的重复了好几次。
顾宁看到他已经转眼,更急了,也就喊得更大声了:“唐继轩——”
可是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一碰,她情急之下的回头,一块手帕已经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后退去,那里有一辆面包车,她被强行带上了面包车。那方真丝的手帕上并没有**或者其他致人昏迷的药物,所以即使上了车,顾宁的神智也是很清醒的。
只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才被人钻了空子。不过很快的,那个人就松了手,顾宁才得以恢复顺畅的呼吸,而他对她也再没有任何不敬的动作,只是低头抱歉道:“对不起,顾小姐,出手莽撞了。”
顾宁一心惦记着唐继轩,可是此时的面包车上贴着黑黑的车膜,根本见不到外面的情形,她大惊失色,怒吼着:“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要下车!”
“对不起,顾小姐,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个人想见见你,所以派我们来接你而已。”
“见我?见我就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三滥的手段吗?”顾宁气急,顺手就去推自己旁边的车门,可是被另外两个人控制了手脚,动弹不得。
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力挣扎,反被人按住了手脚,为首的那个男人说:“顾小姐,要是你再这么乱动,就会被这样钳制一路,所以还是安静点吧,我们并没有恶意。”
他说的真诚,顾宁拿厉眼扫视着他,她知道,唐继轩肯定不见了,再挣扎也是枉然,遂满腔怒气的道:“放开我!”而后又将头扭到了一边。
为首的男人见她妥协了,便挥了挥手,那两个钳制她的男人立刻松了手,回到了原来的错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宁揉着发酸的胳膊讽刺的问:“到底是谁想见我。”
“顾小姐到了便知道了。”知道她姓顾,那么他们便是没有找错人。可是在这个小岛上她除了认识小薇一家外,根本不认识其他人了,到底是谁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见她?
见就见吧,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关键时刻呢?也许小薇是没有看错的,那个人,真的是像极了唐继轩,不,也许他不是像,他根本就是!对,他就是唐继轩!顾宁觉得自己是没有看错的,是真的没有看错的!
唐继轩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这个小岛上,她突然感觉眼眶发热,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
唐继轩拐了弯之后耳朵里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叫他,并不明确,可又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叫他,他略微思索,便折了回来,然而举目望去,依旧是宽阔的大街,但人烟稀少。
他驻足站立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他也可以无比确定自己以前肯定是来过这里的,所以才会感觉这么的熟悉,耳边老是萦绕着那似真似幻的叫唤。
他又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叫他,才转身,这时候,一个人影突然跳到他的面前,唐继轩还真是吓了一跳。
“继轩,你在看什么?”陈颖穿着一件火红色的宽袖窄腰薄纱裙,腰间还系着一条宽宽的金色皮带,脸上涂的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的堪比颜料盘。还有她涂的妖孽一般的带着闪粉的指甲油的右手自然而然的想要穿过他的臂弯。
唐继轩就算是失忆了,对这一切艳丽俗气的颜色也有着本能的抗拒。
他不喜欢,甚至是极其厌恶的,而这时候,他也没有保留的全部表现在脸上,身体更是往旁边一避,成功的躲开了陈颖的靠近。
陈颖嘟了嘟嘴角,很快将双手藏到背后,笑嘻嘻的问:“你刚才在看什么?是不是你感觉到我要来了,所以在找我?”
有些人的脸皮就是厚的不停的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唐继轩也不想跟她废话,将步子迈的极大。他穿着悠闲鞋,又是有心避开她的,自然是打算让她追不上的,而陈颖穿着高跟的凉鞋,只能用一路小跑来追上他,很快便败下阵来,在后头气喘吁吁,眼见着唐继轩越走越远,她不免急了,最后索性牙一咬,追上之后不管不顾的用手扒住他的胳膊,唐继轩甩不掉她,脸色极其难看。
可是陈颖却得意的笑了,仿佛在说你没有那么容易甩开来。
唐继轩的视线慢慢往下移,移到她的手上,自己的胳膊上,用冰冷的嗓音警告她:“放手。”
“不放!我不放!”陈颖的态度很坚决,一脸的执拗,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缠的更紧了,最后甚至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闷热的午后,她身上香气宜人,可是唐继轩却一阵作呕:“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数吧,就算数到一百我也不会放手的。”她过分天真的以为这不过是唐继轩跟她玩的一个欲擒故纵的游戏,所以丝毫不放在心上。以至于她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与唐继轩这样梦寐以求的相处而忘了周遭的一切。
唐继轩的胸膛微微震动着,嘴里数着:“一、二、——”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既然忍无可忍,那便无须再忍。
在陈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狼狈的摔倒在地上,手上的胳膊蹭破了皮,而她则跌了个灰头土脸,但是唐继轩的身影,依然翩然远去,丝毫未将她放在眼底,甚至真的出手伤了她。她生气的锤地怒吼,发疯的叫着:“唐继轩!你给我记住!今天你得罪了我我不让让你好过的!”可是唐继轩已经走远,一点没听到她的威胁。
她更加气恼,连站起来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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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次,也想不出这个要见她的人是谁。
既来之则安之。只要唐继轩还在这个岛上,她相信她就能找到他。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个女人。
在许老爷子的寿宴上和老太太的婚礼上出现的那个神秘的带着面纱的女人。
今天,她没有戴面纱,可是红宝石的耳坠与格子一般大的戒指还是彰显着她不俗的身份。
许铭城说,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顾宁当时是遥遥一瞥,现在却是那么清楚的看到了,她果然有着少女一般的白皙的肌肤,深藏着的容颜与她的年纪真的太不搭了,看了反而让觉得害怕。
三个男人将她送到之后便恭敬的退出去了。
女人穿着一件深紫色的v领紧身小礼服,身段也是那么婀娜多姿,叫上穿着舒服的拖鞋,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手上捧着一个茶壶,款款朝顾宁走来。
顾宁立在玄关处,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她想好了以静制动,所以就那么站着,并无其他任何的动作。
女人走到她的不远处,与她对望了几秒,眼中闪过激赏,她将茶壶放到茶几上,然后直起腰对顾宁笑说:“你来了。”
顾宁微微挑眉,对她熟稔的语气感到不解,只能故作淡定的问:“夫人,请问我们很熟吗?”
女人并没有责怪她鲁莽的意思,反而觉得她的胆量不错,回答她:“也许你并不了解我,但我确是很了解你的。”
“哦?”
“我找人调查过你。”
这一瞬间,顾宁脸上难以保持镇定了,不过她并没有当场发难,而是紧握着拳头问:“那夫人感觉如何?调查出什么没有?”
女人耸耸肩:“不觉得这样站着说话很累吗?坐吧,我泡了一壶大红袍,你也尝尝吧。”
她自己已经闲适的坐下来,若顾宁不坐,那么她便需要仰着头与顾宁对望。于是顾宁在旁边的单人位上坐了下来。
而女人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让她尝尝看。
顾宁对茶道研究不深,不过好茶坏茶还是喝的出来的,她即使浅尝辄止,也明白这茶很昂贵,但是再昂贵的茶,与她也是没有多少区别的。
女人也没有刻意在茶文化上绕七绕八,轻抿了一口后,只说:“这是继轩醒来后最喜欢喝的茶,他小时候也是最喜欢这个茶的。”
顾宁的左眼皮和右眼皮同时跳动了一下,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个女人突然提到唐继轩,令她心中无数的念头都跑了出来:“是你把他带到这个小岛上来的?”顾宁的串联力是惊人的,她现在百分百可以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唐继轩!
一刹那,心中涌起无限的波浪。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悠闲喝茶的女人,希望她能给个说法。
女人对顾宁的欣赏又多了几分,毫无保留的赞赏:“顾宁,你真的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顾宁倒抽一口气,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调查我?唐继轩又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难道那时候是你带走了他?”
顾宁也曾想过唐继轩被人救走了,可是她想不出到底是谁这么有能力,能在那样的绝境之下带走一个伤重的人,若是这个人真的救了唐继轩,又为何不一并救救陈群,要知道,陈群当时也伤的很重,如果当时他能早点得到救助,也许不会昏迷这么长时间。
“这个很重要吗?”女人幽幽的反问。
“当然,你不知道我们作为家人的会有多担心吗?”长久以来的高高被悬挂的心似乎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顾宁反而无法坚强起来,回想着这么长日子以来担惊受怕的日子,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想着自己生孩子时在鬼门关命悬一线,想着能有自己的丈夫在身边陪伴都成了奢望,她便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她也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示弱,可就是忍不住。
女人微微蹙眉看着有些情绪失控的顾宁,在她的调查资料里,顾宁一直是一个独立坚强自信的精英。无论工作还是学习生活,样样都是很出色的。
甚至在唐继轩失踪的这么长时间里,她都咬牙撑了过来,可是她没想到顾宁面对自己时竟然会哭的这么惨。她不是完全冷血的心,也有恻隐之心,尤其是这样一个深爱自己儿子的女人,她也觉得很同情。
她抽了一张面巾纸给顾宁,顾宁接了,压了压眼眶,才说:“夫人,我很感谢你救了他,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他回去,找我过来做什么?”
女人同样深深的望着顾宁,她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几绺发丝散落在两侧,浑身上下充满了少妇的韵味,是个不折不扣的优雅的女人,配唐继轩,是刚好的。
只是,她无法放手。
所以她说:“不是我不想让他回去,而是他,回不去了。”
顾宁的心一沉,追问:“什么意思?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顾宁真的无法回答,若是她知道,又怎会还如此被动的坐在这里?
“我是方海清。”这还是顾宁第一次听说女人的名字,以前都是听到人家叫她夫人。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听女人说:“可是,这是我二十多年前才取得名字,以前,我叫——”她卖了个关子,看着顾宁,顾宁也看着她,心中却闪过一个强烈的不安的念头。
这个女人笑的那么美,那么妖娆,可是她像是一条最美丽的毒蛇,让顾宁害怕。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反而对顾宁笑了起来:“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所以我说,顾宁,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可惜……”
“你是,谭秀梅。”尽管很艰难,嘴里蔓延开了苦涩与惊诧,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的说出了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