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不让李太后、陈太后担忧了,十年如一日的尚节俭,十年如一日比拉磨的驴都辛苦的勤勉,有的时候王谦面对陛下的时候,有种面对家里老头子的错觉。
王谦活到了快四十岁的年纪,才明白了不让父母担心是孝顺。
陛下似乎很早就明白了,诚然,生杀予夺大权是一种人间至上的特权,但,江山社稷之重,让陛下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重担。
有舍有得,因果循环。
“很好。”朱翊钧并不知道王谦心理活动,王崇古终于不必过分担心孩子的未来,的确自从王谦中了进士,其实很少犯些致命的错误,以王家的权势,王谦不杀人放火,就足够平安喜乐一生了。
王谦的判断很快就被验证为了正确,不是交易行的驰道票证一飞冲天,而是各地巡抚纷纷上奏请求政策的支持。
绥远有矿,第一个修驰道,巡抚们都认同了,但是其他两京一十三省,是不是也应该修驰道?
其他巡抚还需要朝廷的支持,这南衙闹得最欢!
你北衙修了五条,我们南衙龙兴之地,作为两京之一,是不是也可以修五条?
从南衙到北衙、从南衙到襄阳、从南衙到松江,从南衙到福建、从南衙到广州,我们南衙也要修!还不用你朝廷出钱出力,修桥补路的活儿,南衙自己建了!
朱翊钧看着南衙六部尚书都察院科道言官们的上谏,颇为挠头,新任应天巡抚李乐,上任的第一把火,直接烧到了北衙,请命皇帝的准许自筹修驰道事宜。
朱翊钧收到奏疏后,召见了张居正和汪道昆。
“南衙这么有钱吗?”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张居正略显无奈的说道:“按理来说是没钱的,但是这两年清丈,稽税院稽税留存地方,南衙十四府留存了五百万银子。”
“这五百万两银子,算是老库的存银,若遇到了南方洪灾水患、水路疏浚等事,就可以直接调用了,潘部堂为人清廉,管理颇为完善,倒是没有被人侵吞。”
说是南衙的银子,只不过是个仓储,调用还是北衙说了算,所以李乐想修驰道,得朝廷准许,两京虽然并列,但皇帝在北衙,南衙的六部其实没有什么权力。
“南衙有必要修驰道吗?四通八达的水路还不够吗?”朱翊钧看向了汪道昆,这次就属南衙闹得欢,议论纷纷,朱翊钧主要觉得南方的水路畅通无阻,修驰道是不是有点无效投入。
驰道一里9600银,若是桥多还得涨价,朱翊钧担心步子迈的大了扯到蛋。
“是有必要的。”汪道昆颇为肯定的说道:“陛下,水路四通八达,这是事实,可不是所有的商品,都在河边,大明真的太大了,堪舆图上很明显,那些水路,其实都是一条细线罢了。”
又不是所有商品,都是在河边生产,所以修驰道的要求是很正常的,南衙水乡,也不是只有水道就可以了。
就万历十年的现在而言,南衙的路网远比北衙更加密集。
“陛下,工部正在筹划一个从京师修到广州的驰道,从京师至武汉,在武汉之后,再南下至广州。”汪道昆颇为确切的说道:“总长4570里路,预期造价为4400万银,工期预计五年。”
“打住,打住!”朱翊钧立刻说道:“4400万银,大司空,你就是把朕给卖了,朕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啊!这4500里路,需要征调多少民夫力役,这可是危急国朝的大兴土木,不可,决计不可。”
工部实在是太奢侈了,一开口就是4400万银,那是88个先帝陵寝,是真正的大兴土木,就是以万历皇帝的皇陵核算,那也有5个半之多!
大明哪来的那么多钱、那么多的人,去修建这种规模的驰道,这是隋炀帝转世的行为。
“可以在交易行发票证,主要是为了解决白银浪费空转,驰道也是固定资产的一种。”汪道昆不死心的说道:“陛下,现在不修,就是让格物博士去绘测,确定沿途路径,而后开始多段动工,期许五年落成。”
“五年时间,每年投入也要超过880万银了,咱大明军费一年才1100万银。”朱翊钧仍然不准,这种规模的投入,需要在白银更加充足,大明财政收入更多、大明百姓人数更多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汪道昆马上说道:“就先绘测一下,什么时候有钱了就能马上动工。”
“陛下,借了钱朝廷可以不还的。”张居正低声说道,之前发行国债、燕兴楼交易行扩张的时候,张居正就这么说过了,被骂了十年的聚敛奸臣,当一次又何妨?
无论是张居正和王崇古都在慢慢老去,到时候把烂摊子扣在他们身上,陛下就可以轻装前行了。
听起来很美好的说辞,但朱翊钧认为,这是拿朝廷的信誉换银子,完完全全没有必要去做,为了点银子,让人求荣得辱,那大明哪还有人愿意为你皇帝卖命?
“京广驰道,再议不迟,我们先说说这个南衙和各地巡抚的要求如何处置吧。”朱翊钧靠在椅背上说道:“光靠朝廷是不行的,可是光靠地方就更不行了。”
光靠地方,大明直接变成了藩镇割据,光靠朝廷,朝廷没钱,朱翊钧就是同意了汪道昆的说辞,户部也是不可能答应的,户部的原则就是能不举债就不举债,什么大额度支,都等绥远驰道修完,再说不迟。
户部不肯举债,是当下大明朝廷的信誉实在是太差了,全靠皇帝个人信誉顶着,诚然在大明大多数人的眼里,陛下信誉等于朝廷信誉,但自嘉靖年间国帑内帑完全分开后,就没有这种等于的关系了。
大多数国事,都是如此的,这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只能找到可能不是最好,但是适合当下局势的办法。
“巡抚的要求暂时一体驳回为宜。”张居正思索再三,选择了一刀切的办法,快刀斩乱麻,他继续说道:“陛下,自京师而出的五条驰道,刚刚修好,如何去管理,会造成何等影响,钞关抽分局是否能够运行,是否需要改进制度,都需要再看看,地方不宜过早的介入,这是给小人可乘之机。”
而且最重要的是,工兵团营这个制度,需要认真再认真的考察,每四个工兵营组成一个团营,五条驰道,皆由工兵团营修建而成。
张居正主要想要再看看,其实是要看这六个工兵团营,才会一体驳回这些巡抚的请求,弄不好就是天下大乱,大明腹地的军屯卫所制度早已经败坏干净,腹地军兵的组织度远不如边军,更别提京营了。
各地修驰道,意味着必然要组建工兵团营,否则就只能按王谦说的,让地方自己扑买营造。
朱翊钧稍加思索,点头说道:“诚如是也,就依先生所言。”
再看看,看看驰道的影响,驰道的营收能力,如果真的有必要,那就修他个四通八达!
如果对当下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就可以暂缓。
步子迈的大了一定会扯到蛋,这是朱翊钧非常清楚的一件事。
“潘部堂人到何处了?”朱翊钧询问着潘季驯入绥的进程。
“到归化城了,刚到地方,就斩首了一千三百人,一群马匪流寇袭扰了东胜卫,被东胜卫卫军所击退,而后找到了老巢,把这批马匪尽数歼灭,俘虏七百人,按大明的惯例,杀俘不祥,本来打算送到卧马岗开矿,但最后潘部堂还是把人给杀了。”张居正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
潘季驯这事儿,办的其实很犯忌讳,绥远本是新收复的领土,陛下虽然给了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力,但是这一下手就是一千三百人,人头滚滚,多少通知朝堂一声。
都说这凌云翼杀心重,这潘季驯自从那次蝗灾之后,不遑多让。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十分确切地说道:“这便宜行事之权,给对了啊,这事再不处置,恐怕不利于绥远安稳。”
潘季驯又不是脑子缺根弦儿,若不是事态紧急,他也不会先斩后奏,这批俘虏被押解到归化城,第二天,那俘虏营周围就挤满了归化的边民,潘季驯刚到还以为是不服王化刁民生事,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边民闹着布政使把这批俘虏尽数斩首。
无他,这一批马匪,喜欢剥人皮,是响梁山臭名昭著的绺胡马匪,为祸归化城附近十数年,俺答汗也试图剿灭,但几次没能成功,又因为绺胡马匪大明和俺答汗势力的缓冲带,属于那种两不管地带,所以才发展壮大,这十几年,可没少霍霍边民,但凡是边民,基本都跟绺胡马匪带有血仇。
布政使三娘子真的用尽了全力安抚,并且奏闻朝廷,可事情越闹越大,边民越聚越多,再聚集下去,恐怕会冲击俘虏营,到时候更加难以收场,刚好潘季驯到任,立刻下令处斩。
俘虏七百人,结果斩了一千三百人,这多出来的六百人,是大同左卫边军再次出击捣毁了一个山寨,再俘四百人,还有二百人,是归化城里的绺胡马匪。
塞外的马匪和大明腹地的山匪是略有不同的,大明腹地的匪患有很多都是势要豪右养的打手,杀人自然是有,但杀的人多了,朝廷必然派兵剿匪,所以腹地山匪还算克制,但塞外的马匪,烧杀抢掠之外,还要把人剥了皮,挂在归化城城门前,耀武扬威,残忍至极。
“俺答汗奈何不了这帮杀星,大明可以,大明已经讨不臣攻伐板升,这些马匪居然还敢活动!潘部堂做得好。”朱翊钧对潘季驯的处置是很满意的,这就是要给潘季驯便宜行事的原因,新收复的领土,矛盾多矛盾激化快,得马上决策的事情多。
朱翊钧给与了潘季驯政策上的支持,大胆的干,打不了京营铁蹄再踏一遍,既然要对河套地区进行实土郡县,那就不能心慈手软。
戚继光有便宜行事之权,潘季驯也有便宜行事之权,那要是双方发生了冲突,谁的权力更大?
是戚继光有杀潘季驯的权力,因为戚继光拿着皇帝的佩刀,那就是朱翊钧给戚继光防身用的,防的就是来自身后的阴谋诡计。
不是说朱翊钧防备潘季驯,赐刀的时候,还没确认绥远总督的人选,是朱翊钧对文臣发自内心的忌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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