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啊,连你瞧不起的英格兰人,都对自然充满了敬畏。”
“真正的智慧来自天地,来自自然,要敬畏自然。”
费利佩二世攥紧了拳头,用力的砸在了桌子上,大声的说道:“呼,你说的再有道理,我还是非常的不甘心!这些狗杂碎,洗劫了塞维利亚,他们推倒了哥伦布的铜棺!烧毁了我的大教堂!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我一定要惩罚他们!”
“必须要让这些杂种,获得惩罚!”
黎牙实的眼神变得冷厉了几分,低声说道:“惩罚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直接进兵。”
“哦?”费利佩眉头一挑,这个黎牙实既然敢如此顶撞他,似乎准备好了办法,黎牙实在大明留学十二年,看来真的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殿下,在英格兰和我们西班牙的矛盾与冲突中,英格兰人知道不是我们的对手,颁布了私掠许可证,来换取相对优势,是这样吧。”黎牙实的语气仍然很阴冷,如果朱翊钧看到这个面孔,一定会说,这个黎牙实已经完全是贱儒的模样了!贱儒在出馊主意、在施展阴谋诡计的时候,和黎牙实的表情,一模一样!
可恶,大明好的学去也就罢了,连坏的也全都学去了。
“确实是这样。”费利佩不明白黎牙实要说什么。
“海盗是什么?”黎牙实嘴角抽动了下说道:“海盗都是一群亡命徒,说他们是狗都是羞辱狗,他们没有任何的道德可言,只要给钱,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他们之所以帮着英格兰人做事,是因为只有英格兰人给他们利益。”
“给块肉,他们就会摇尾乞怜,殿下啊,放下一些道德上的束缚,把这些海盗利用起来,给他们点肉,让海盗去探路,去抢劫英格兰。”
黎牙实献出的计策,是来自大明的绝学——回旋镖,此计连大明首辅张居正都要中招。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既然英格兰人借着海盗的力量洗劫了西班牙,费利佩也可以借着海盗的手,洗劫英格兰,难道指望海盗们忠诚于英格兰女王,面对厚利也是威武不能屈,要对女王尽忠?他们可是海盗。
“这…”费利佩看着黎牙实愣了愣,有些失神的说道:“我的老朋友,你以前也活的这么的…矛盾吗?一面道德如此的耀眼,我从你的身上感受了浓烈的热爱和道德的束缚,但你的另外一面,居然如此的阴暗吗?”
“我的老朋友,你让我感到了惊讶。”
这个人在大明究竟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个模样,如此矛盾的活着,变得如此的复杂。
黎牙实摊开手说道:“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对立与统一是万事万物存在的状态,就像太极里的阴阳鱼一样。”
“大明根本没有人信奉大光明教,但每个人都是遵循着大光明教的基本教义活着,或许,大光明教只是阐述大明人的做事逻辑的叙事方法吧。”
“那殿下以为这个惩罚如何?英格兰女王颁布了私掠许可证,我们就宣布自由贸易,所有的船只都可以在新世界交易之家,塞维利亚交易。”
“冠以自由的名义。”
费利佩看着黎牙实,就那么直勾勾的看了很久很久才确信的说道:“你以前没有这么无耻的,我记得那时候,你有些莽撞,有些蛮横,更没有现在这样富有智慧,是什么改变了你?是大明吗?”
“的确是大明。”黎牙实承认了自己的无耻,如果要套用大光明教的说辞,那就是跟智慧化身相处久了,得到了先知的指点,再愚蠢的羔羊,也会领悟智慧。
“呼,你说的办法很好,我可以试一试,哦,对了,冠以自由的名义,具体应该怎么做呢?”费利佩迫不及待的询问了起来。
黎牙实把自己在大明贱儒身上学到的那套冠冕堂皇,详细的讲解了一番。
“大明皇帝真的是太可怜了。”费利佩听完了黎牙实从贱儒身上学到的东西,心有余悸的说道:“大明皇帝每天都跟这样的生物在打交道吗?他才二十二岁,真的是太艰难了,他居然从十岁撑到了现在,还没有对帝国丧失信心吗?”
费利佩对名叫贱儒的生物,由衷的恐惧,这些人,就像是从地狱里的恶魔一样。
“额,陛下和贱儒的斗争,总是处于优势之中,因为陛下始终坚信,大道之行,炙热的光明,能够融化一切的黑暗!”黎牙实忽然发现,大明皇帝在这十二年的斗争中,从来没有一次落在下风。
黎牙实留在了修道院,跟费利佩讲大明的故事。
在解决了索伦被斩首、劝说费利佩暂时放弃进攻英格兰本土,等彻底搞清楚了水文之后再进军之后,气氛变得极为融洽,黎牙实讲了很多很多,格物圣殿皇家格物院,培养格物门生的皇家理工学院、海事学堂,培养基层军官的讲武学堂,整点报时的正衙钟鼓楼等等等等。
大明的故事很长很长,本来费利佩只想听十天的故事,最后加到了十五天,黎牙实的故事才讲了一半。
“我必须要为国事忙碌了,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是一名君王,真的是太可惜了。”费利佩极为遗憾的说道:“你的游记,我会逐字逐句的认真看完,还有你送回泰西的矛盾说、生产图说、公私论、阶级论我都会详细研读。”
“很可惜,你现在要回去了。”
黎牙实微微弯腰说道:“殿下,切记大明和西班牙国情不同,根本矛盾不同,斗争的手段也不同,一味的照本宣科,就成了那些一事无成的贱儒,还请殿下因地因时因矛盾不同,做出调整,这也是陛下一贯强调的,绝不可照着书本,生搬硬套。”
“再见了我的殿下,这一去,恐怕再无相见之时。”
费利佩二世和秘书耳语了两声,才满脸笑容的说道:“哦,我的朋友,我这里收到了消息,我们的海盗们,顺着泰晤士河,攻入了伦敦,英格兰女王逃跑了,我不得不分享给你这个消息,这实在是我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一件事。”
“感谢你的建议。”
“这么快的吗?”黎牙实微微愣神,他还以为自己要到里斯本或者到大明才能收到好消息,结果还没离开马德里,就收到了好消息。
费利佩颇为幸灾乐祸的说道:“海盗们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趁着泰晤士河今年没有结冰,七百多条船,七千多名海盗冲进了伦敦,我想,英格兰女王绝对没有想到,她姑息纵容的海盗们,会打到她的面前,我真的想要欣赏下她错愕的表情和逃跑时候的狼狈。”
“没有私掠许可证,决计不会有这么多强而有力的海盗,哈哈哈!”
费利佩说着说着就大笑了起来,他这一生都没有如此的畅快过,英格兰这种糟糕的家伙,终于被自己亲手塑造的、更糟糕的家伙,给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如此,费利佩也可以和西班牙国内所有的势力进行交待了。
“再见了我的老朋友,请每年给我来一封信,告诉我你在大明的境遇,同样,请你要定时写完游记,我对大明的事情很感兴趣。”费利佩郑重的和黎牙实告别。
“再见了,我的殿下。”黎牙实再次俯首,离开了修道院,他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被关在小小的车厢里,而是允许自由活动。
黎牙实碰到了好多次宗教裁判所的人,但是这些裁判所的骑士们似乎收到了命令,并没有对黎牙实动手,这给了他许多的便利,他自由的穿梭在自己的故土之上,这里的确很糟糕,城市外的道路格外的泥泞,城市中糟糕的卫生环境,让黎牙实不断的捂住鼻子,但他还是兴致勃勃的逛完了马德里。
让他失望的是,和大明日新月异的变化相比,西班牙在他离开的这十二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黎牙实记得他第一次抵达松江府新港的时候,新港还是一片荒芜,只有孤零零的栈桥摆在那里,满眼的破败,就是一个有几间破房子的渔村,但现在松江府已经成为了一个拥有两百万丁口的大都会,四通八达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商铺,繁忙无比的码头,千帆竟过的海面。
西班牙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代表着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发展。
发展可以掩盖很多的很多的矛盾,发展的时候,代表着可分配的利益在增加,可以让更多人满意,但在发展停滞的时候,可分配利益不再增长,各种各样的矛盾就会浮现,让社会变得更加割裂。
万事万物的发展都是循环往复的,螺旋上升的,在下行周期,如何对生产资料进行重新分配、如何让分配满足多数人的利益、如何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非常考验执政者的智慧了。
正如他告诉徐璠的那样,因为缺少在物质不丰富、钱荒的窘境中,长期稳定统治广大疆域的管理经验,泰西的很多决策都像是幼稚的孩子抡大锤。
黎牙实乘船离开了,看着故土一点点消失在海平面内,他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为何会同意前往遥远的东方呢?”黎牙实询问着身边二十岁的年轻人,伽利略,离开家乡,是一件需要下定很大决心才能做到的事儿。
伽利略有些迷茫的说道:“我也不想离开,但又不得不离开,我可是怀疑神的异端,也就比你这个背叛神的异端要好一些,国王殿下为了让你活着,出让了很多的利益给教廷,包括红衣主教的任免。”
“不过也没关系,很快,大光明教就会告诉教廷,一个守旧的、封闭的、不思进取的教廷会被淘汰,只有做出改变,才能存在。”
“你这么相信大光明教吗?”黎牙实对大光明教是非常抵触的,他觉得这东西和大明是格格不入的。
这种对宗教的抵触,不应该出现在泰西人身上,所以黎牙实下意识的抵触,因为他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明人。
伽利略沉默了下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黎牙实扶额,无奈的说道:“你跟着我回到大明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你信仰大光明教,会被那些士大夫笑话的。”
伽利略十分振奋的说道:“我听了十五天的故事,或许是一种错觉,大明非常包容。”
黎牙实看着海天一线,风平浪静的地中海,满是笑容的说道:“你应该读一下矛盾说,我们回到大明的路上,我教你汉文汉话,你把矛盾说背熟了就好,大明是一个很复杂、很矛盾的世界。”
“你会喜欢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