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名歌手大赛早在七月上旬就开始了,从各群岛和城邦的“泛选”,到缇雅城邦的“复选”,再到决赛有足足六大轮。
而夜莺小姐手持的邀请函是张绿卡,她今天参加的“定选”是独立在六轮之外的,如果从进度上看,等同于倒数第二的效力,离决赛还有一步之距离。
所以他暂时没兴趣看。
回到自己的旅馆房间后,他洗了个澡,小憩了一会。
又一时兴起,将五首以钢琴伴奏的艺术歌曲做了交响化配器的标注。
这样的练笔使《吕克特之歌》即将形成两个版本,前者便捷清爽、主旨突出,后者则氛围更立体、表现力更丰富。
下午时分他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漫无目的闲逛了一段时间,日光下庞大而热烈的缇雅城邦就像一座香气缭绕的迷宫,不到一个月前自己还在咫尺天涯的提欧莱恩,还时常坐在特纳艺术厅起居室的阳台木地板上思考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人生问题,每每在心中强调或揣摩着这些对比时,都有在做梦般的感觉。
集市上,露娜一如既往地持着小黑伞,范宁则手捧一杯此前从未品尝过的“鸡蛋咖啡”凉饮,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身材火辣的一对年轻女郎与他擦肩而过,用由衷的语气称赞着这位外邦人的俊美,范宁回头微笑道谢,并轻嗅着热风中残存的海洋味香水。
手里的凉饮看起来像是一层覆着褐色奶油的黑咖啡,那是当地人用生鸡蛋、红糖和炼乳打发的奶泡替代品,品尝起来丝滑独特,香气四溢,绵密的蛋黄与苦涩的咖啡碰撞融合,层次丰富而有趣,完全没有腥腻之感。
范宁的思绪从凉饮中发散,短暂地在远方国度的一些身影间划过,但很快一口气直接穿梭到了四十多年前。
那时文森特和安东教授都尚在孩提时代,而维埃恩带着一张记有d小三和弦的“凝胶胎膜”飘扬过海,又在几年后以一首名为《前奏曲》的作品完成了“唤醒之咏”,范宁试图去思考这其间的可能发生之事,但未能如愿以偿,这里的盛夏十分灼热,行人衣着色彩鲜艳,与那个灰蒙蒙的旧时空相去甚远,捉摸不到一点联系。
各色遮阳伞之下,错杂低矮的屋脊、拱顶或平顶天台之上,以及门店百叶帘的外沿……范宁一如既往地看到了南国的“传统艺能”:与自己大眼瞪小眼的蟾蜍、造型色彩稀奇古怪的蘑菇、摆放在烧烤架上让人完全不敢下口的虫子……不过他这次在其中的一类摊位上的停留时间稍长——
“颅骨钻孔手术”
露娜带自己在巴克里索港集市购琴时也有过照面。
范宁看着那些工具箱中的钉子、锤子、钻头和小刀,皱眉陷入思索,他觉得眼前的这件事物和什么东西存在联系,但一时间又把握不到。
丰腴的花衣妇人见有客驻足,将绳索悬挂的牌匾翻了个边,露出后面若干“付费内容”,但她并未像其他摊主那般开口做殷勤的介绍,而是不住咂巴嘴上的雪茄,眼睛往四周张望一番后,很快就将牌匾回归原位。
在不长的时间内,范宁已经看清了这些“钻孔手术”功效作用包括了“缓解疲劳”、“治疗疼痛”、“提高灵感和洞察力”甚至可以获得“通灵亡者”或“窥见运势”的神秘力量。
而神奇的是,其价格仅在5个先令到10镑以内不等,依不同的凿孔“工作量”或“难度系数”而定。
“舍勒先老师,像您这样的游吟诗人不必去和他们打交道!”看见范宁一副很感兴趣的神色,旁边的露娜赶紧小声开口并伸手想拉走他。
“这些人和教会的关系是?”离开后范宁问道。
“他们怎么可能和教会有关系!”露娜睁大眼睛,“您没看到那个人刚刚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们就是怕教会的人过来查处摊子!”
“是什么最近冒出的邪神外围活动人员之类的么?”
“是很古老的南国土著传统,但您说的没错,他们是异教徒,早在‘混乱公国’时期就被清算了,任何稍稍优渥的阶层或家族,都会教育自己的子女远离这些所谓‘从治病祛痛到通天彻地’的颅骨钻孔手术。”
范宁用小勺搅着杯中的鸡蛋咖啡:“所以他们并非骗子,这类手术实证有效?”
“就是骗子。”露娜说道,“可能某些古老的异教徒后代掌握着这种激发神秘力量的手段,但怎么可能是街边摊上几个先令几枚金镑的庸医能做到的,嗯,但他们总能骗到人,哪怕是现在工业科学这么发达了,医院里都常年有因为做了这种手术而感染、大出血或出现精神问题的家伙”
范宁微微颔首。
到底是因为何种原因,让自己觉得总和之前看到的什么东西有联系?
至少,这种奇怪的古老传统,应该和“红池”没有直接关系。
隐秘组织很多很多,在提欧莱恩活动频繁的就有四五种,这里也不可能只有愉悦倾听会。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些土著异教徒,信奉的是什么神或者什么组织?”
小女孩终于茫然摇了摇头。
“找个地方用点简餐,然后去音乐会吧。”
漫天霞光就像云层里涌流出的几条火红的河,带着金黄色光点的余烬在空气中沉降,将“联合公国节日大音乐厅”正门那些气派的石柱石阶浸在酒的光影里。
在检票口那片宽阔的看台上,范宁见到了挥手的克雷蒂安,于是带着露娜与他们汇合,附近的乐迷们正在三三两两社交,与缇雅市民们平日里外出上街不同,在这样的场合穿着总是更加正式,所以看起来更接近于北大陆了,就连做骑士打扮的马塞内古,在今晚看起来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绅士。
“三位游吟诗人先生和‘指路人’先生还需稍等。”克雷蒂安朗声笑道,“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我的指挥家朋友布鲁诺·瓦尔特先生,会托他的助手将此次音乐会留给大家的门票送来。”
“这里的风景令人心神开阔。”见对方主要是看着自己解释,范宁淡笑着表示无妨。
作为和提欧莱恩的大财阀们经常谈笑风生的他,对这些寻常商贾家族心里想的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其实负担门票价格直接进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不过如果是被人“赠予”或“邀请”出席音乐会,意义自有不同,万一还是在舞台上演奏或执棒的艺术家留的内部票,那就更为体面了,所以这克雷蒂安才会老是强调那位著名指挥家是他朋友。
但实际上在北大陆,要是请范宁出席音乐会,哪还轮得到在门口等“朋友的助手”送票?那是在前期宣传新闻里就要写上去的事情,早就派专车接送,一路引导接待、参观介绍了。
不过范宁并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摘下礼帽,望着天边红霞扇风取凉,这时突然听到了一道苍老而低沉的男子声:
“谢谢。”
他循声望去,瞳孔片刻收缩又舒展开。
一大堆西装革履的人士,还有几个神职人员服装的人,正簇拥着几位贵客往里入场,嘴里不停地说着“这里,这里”。
而贵客中间为首的那位,背影高大僵硬,头戴宽阔礼帽,驻着银质手杖。
好像是特巡厅在北大陆总部的巡视长鲁道夫·何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