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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乐章 人类告诉我(1):论及梦境(二合一)(2 / 2)

范宁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缓缓控制灵性留痕问道:

「“裂解场”的重返梦境之途?」

「那刚刚楼上钢琴旁的见证符异变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另一条存在“池”相污染的、险些停留被卷入的入梦途径?」

琼飞快地以几个短单词答复:

「不确定;不知道。」

「先走。」

袖子上的伤痕全部恢复如初,于是范宁压下心底的疑惑,再次示意两位学生跟上撤离。

自从盛夏到来后,疑惑根本不差这一点,单是此趟圣亚割妮医院之行就怪事接二连三。

显然这里不是一个适合滞留探讨的地方。

俄耳托斯雨林的清晰湿气扑面而来,涤清了三人呼吸道中满腔的腐旧血味。

“布谷,布谷......”“叽叽叽啾啾啾......”

在盘桓云集的鸟声中,范宁带着露娜和安走下杂草与孢子肆意生长的医院石阶,一步步远离了这栋在夜色中仍显得格格不入的蓝紫色大楼。

他垂首怀抱吉他,穿过已经溃烂的院网,思索般地低声自语:

“一位有知者最基本的非凡之处应该是?......”

露娜和安以为老师在测验近日教授她们的神秘学识,此时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圣亚割妮医院,试探着回答道:

“可以知梦控梦?”

“能够开始解读灵感和启示的含义?”

脚下腐烂的落叶与果实爆开溢浆,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前行,而范宁顺着来时记忆折返的同时,目光和思绪更加深邃悠远。

“德彪西《牧神午后前奏曲》......”

应当说“牧神”一词并非这个世界所独有,毕竟,只要人类从事畜牧活动,民俗文化中就会诞生这样的神话概念,不管是前世希腊神话中那个半人半兽的牧神,还是这里被认为是“芳卉诗人”某一形象的牧神,都是如此。

这部划时代的管弦乐作品,描绘了在一个烈日当空的盛夏,牧神躺在树荫下休息,她似睡非睡,胡思乱想,感到自己模模湖湖地进入了埃特纳山仙境,在那里,她见到绝色的仙女们在翩翩起舞,并和她们共同度过了销魂蚀骨的时刻,正当因为亵渎之举要遭受责罚的时候,又昏昏沉沉飘入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梦境......

且不论它的音乐语汇是否激进,至少它背后的哲学无疑是“酒神式”的,体现了某种“池”相的神秘主义灵感。

“所以维埃恩被‘旧日’启示出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和我根据南国见闻创作的第一乐章《唤醒之诗》一样,都是以‘酒神式’为主导的幻梦灵感,如此才在不同的年代分别实现了‘唤醒之咏’......”

“它们所描绘的内容,都是暴力与田园诗,都是‘夏日正午之梦’。”

范宁的思绪在不经意流淌间,确定了《第三交响曲》的总标题,在当下不适宜宣称“第三”时,后者无疑是更合适与民众见面的选择。

“而我若想顺着现在的思路,将自己的‘夏日正午之梦’续写至完美,显然需要对梦境进行更深刻的解读,甚至尝试对‘爱是一个疑问’作出回答。”

“......那么,梦境的诸多神秘学特征中,最抽象最本质的是什么呢?”思绪到了最后一句,范宁情不自禁地低声发问。

人类往往习惯于将深夜与静谧和黑暗联系在一起,但盛夏的俄耳托斯雨林是个例外,这里有清朗的月光和喧闹的虫鸟声,专注于脚下路径的两位学生并没有听见。

直到超出了半个小时以上,范宁的衣襟上才再次显现出了琼的字迹:

「被潜抑的情绪与欲念,以伪装的形式得到满足。」

......

众人返程的节奏与去时相比完全不同。

范宁舍弃了用指挥之力赶路的方式,沿着大致向南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选择着交通工具,并按照规律的生活作息来旅宿就寝。

有时他带着露娜和安搭乘行商的马车前行一段,有时是雇佣赶集农夫们的驴匹,有时他在破旧的车站里弹着一台年久失修的钢琴,等着老式的蒸汽火车哐当哐当地拖拽着铁链和煤灰驶入站台。

也有像当下这样的时刻,汽渡船在帕拉多戈斯群岛的航线上行驶,海上平静地没有一点涟漪,天与海一样是蓝黑色的,天上洒着多少星光,海平面就亦复如是。甲板上范宁倚着舷写作,两位小姑娘侧躺在藤椅上看看老师又看看海,时候一久,就分不出海天上下了,在很多瞬间,她们就觉得自己正舒展身躯趴在天穹的边缘曲线上,只要稍稍一松一滑,就会坠入下方那个浩瀚无垠又星河璀璨的大海。

另一个时刻,范宁为手中的第三乐章划下了终止的双竖线,他觉得心中畅快,便扶住汽渡船的边栏,朝着黑蓝的大海长呼出声,但人的兴致就像一盏呈放在外的沸茶,虽然饮它的时候嫌烫,却一不留神就会转眼间放凉。

沉浸在西式人文与诗歌中有数年之久的范宁,刚刚心中不知为何却冒出了类似“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这样的句子。

对于当下的海天星光与悲怆心境来说,他觉得这实在很应景,但面对旁边时刻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两位女孩子,又是“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所以刚刚完笔的那一刻,就只能“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了。

来到旧工业世界的这一世自己,有没有可能在今后的某部交响曲中,写进唐诗宋词一类的素材?

听起来有些荒诞的想法,两世哪见过这样的作品啊……

范宁想到这一点便轻笑摇头,随即让思绪回到了创作中的“夏日正午之梦”上去。

刚刚完成的第三乐章,即为“森林的动物告诉我”,它是一首谐谑曲,有着一个颇具异域气息和神秘风情的开头:在弦乐组轻灵的分解八度拨弦声中,单黄管吹出鸟鸣的固定音型,与长笛描写布谷鸟的舞曲主题交相辉映……越来越多的鸟儿声音婉转啼鸣,形成大胆的对位关系,音程之间的摩擦挤压甚至带有一丝挑逗的香艳风情……

但随着舞曲主题的连续下行模进,降e调单黄管的三连音节奏型鸣叫,预示了这些丛林歌手们的个体死亡,在第37小节竖琴的牵引下,新的落落大方的夜莺之声优雅登场,并逐渐发展为乐队场外邮号的嘹亮独奏,仿佛赞颂着田园诗中生命的美好。

而当听众以为丛林中的暴力就此终结之时,具有不安因素的布谷鸟主题在后半段再现,于是这里的主线不过是第二乐章的延续与明确——依然是生命个体死亡的悲剧,包括植物,也包括动物,优雅的夜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段插曲。

到了快结束的地方,范宁更是彻底废除了那唯一仅存的、象征希望的优美得体的夜莺形象片段,而用连续的颤音下行和乐队强奏制造出了灾难性的音响效果,这首谐谑曲最后在隐喻悲剧氛围的片段中落下帷幕。

以上创作的过程,在当前的启示下,是很顺畅就完成了的,对范宁来说,也没有经历过多的艰难构思。

因为他似乎找到了这把密钥在创造过程中的一点“套路”:从“无”、“虚空”或“混沌”中孕育而出的第一乐章《唤醒之诗》向上攀升,到了第二乐章“植物的世界”,然后到了第三乐章的“动物的世界”,它们都在祈求获得更高的灵性,这是非常恰如其分的表达。

“最惊险的一步,恐怕还是第三乐章到第四乐章……”范宁很清楚前面的“套路”恐怕不能完全照搬了。

只有先理解辉塔,才能去攀升辉塔,才能以自己的方式晋升邃晓者,这部《第三交响曲》正是通过隐喻辉塔的上下层结构来表达自己的理解——

第一、二、三重高度的门扉都只是“灵性之门”,对应邃晓者在攀升过程中收容的“灵知”……

而从第四高度开始,第四、五、六重门扉是“神性之门”!对应的是“真知”!

怎么样完成从隐喻“灵性”到隐喻“神性”的转变?

茫茫大海中,靠在舷边的范宁一想到后面的创作,就开始有些头疼且“卡顿”了起来。

“难道第四乐章的标题直接是‘见证之主告诉我’?这显然是不符合实际的,是违背神秘学或艺术规律的,而且,这样的话再往后我还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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