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0章 父与子
次日。
曹军再次攻伐安邑。
鲍忠回头看了看高台。
曹操的身影已然安稳其上,大纛高高飘扬。
鲍忠回过头来,『为了大汉!为了丞相!死战死战!』
『噢噢噢噢……』
曹军兵卒又是乌泱泱的蜂拥而上。
在鲍忠身边,他那脑筋缺一点的孩子也想要跟着鲍忠一起上,却被鲍忠以严厉的目光逼退了回去,最终只能站在阵中,略有些羞愤和不解,然后也举起了手臂大喊,『为了大汉!为了丞相!死战死战!』
傻孩子是真心诚意的在喊,喊得唾沫横飞青筋暴露。
可在其身边的鲍氏老护卫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过头去,眼神之中多少有一些关爱智障的味道。
身为鲍氏的家中老人了,鲍氏老护卫多多少少懂得一些,比起这个以为只要自己舞刀弄枪厉害,就能横扫一切,吊打敌军的鲍忠的傻孩子要强一点。
当然,鲍忠的傻孩子倒不是说真的就是白痴一个,脑袋缺一块,只是还不懂人情世故,还以为这个天下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还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很简单不是打就是杀……
鲍忠的护卫略有些担心的看着在前方领兵的鲍忠。他被鲍忠叮嘱了要看住这个傻孩子,或者说,单纯,像是一张白布。
但是白布是最不耐脏的,也是随时都会变黄,有斑,或者被用来擦拭什么,然后便是晕染上了一些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痕迹……
而在另外一边,高台之上,曹操根本就没有将心思放在安邑上。
曹操望着北面,他原本以为他是步卒,行军速度上一定是比骠骑慢,所以还特意加快了一些,结果没想到等他到了安邑之后,骠骑还没到。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完全没到。他知道,骠骑的前锋,骑军小部队已经在几十里外刺探和窥视着这里,只不过不知道骠骑的大部队什么时候才来。
但是快了。
快了!
曹洪试图抓过几次这些零星的骠骑斥候,骑兵小队,但是效果并不好。一方面是这些骠骑斥候都很警觉,另外一方面是这些家伙根本不深入安邑周边,所以很多时候布置的陷阱根本就触发不了。
『主公,这骠骑……究竟在干什么?』曹洪看看左右没有外人,便是低声问道,『该不会发现文烈的动向了吧?』
曹操嗯了一声,『不好说。』
战场单向透明,甚至有时候连单向透明都做不到,在一片混沌之中,所能得到的信息都是片面的,零碎的,想要凭借这些一鳞半爪来拼凑出整条龙来,就极大的考验战场之中统帅的能力。
『骠骑……必来!』曹操眯着眼,沉声说道,声音之中带着一种坚强的自信,『而且不远了!』
曹洪一惊,便是连忙也翘首北望。
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这两日,某想起了霍将军琴歌……』曹操缓缓的说道。
曹操微微叹息着,捋着胡须,『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无央兮。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子廉,你觉得这琴歌如何?』
『这个……』曹洪愣了一下。
这个霍将军琴歌,有人说是霍去病所写,也有人说是托霍去病的名义他人所做,但是其中蕴含的意思的么,倒确实是写的霍去病,也就是大汉另外的一个骠骑将军……
『四夷既护,这「护」的是谁?』曹操捋着胡须,『又是为何要「护」?』
四夷既护,出手相护的是霍去病和汉军,而被认为是有害的一方,则是当时的匈奴。而对于河西西域等地,大汉的政策是只要不与汉为敌,汉就不攻击,结果偏偏河西就以为大汉好欺负了……
后来,河西受降,河西两王的部属最终成为汉的属国。这个护字,就是明确站在汉一边的,不论民族,都受到汉军的保护。
这个护字,也强调了大汉军事武力的作用,全歌之中所有和平安详,都是建立在对外武力强横的基础上。大汉军队控制了原本属于匈奴的附庸地区,使得这些地区恢复了和平,也使得大汉国内能够安居乐业,宁和平稳。
曹操也没有等曹洪回应的意思,径直往下说道:『而且这歌中一句「弓矢藏兮」,其中的「藏」字,更是精妙……四夷并非一体……藏戈于其中,哈哈,妙啊,妙啊!』
曹洪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不过,曹操欣赏琴歌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台下一名兵卒持了密封火漆的急报上来,交到了曹操手中。
曹操检查了一下火漆,便是启开一看,脸色顿时变臭,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塞了一团的奥利给,都有些扭曲狰狞起来,身躯也不由得晃了两下。
曹洪大惊,连忙上前搀扶,『主公!』
曹操抓住曹洪的手臂,很是用力,然后深深的呼吸了两下,才算是缓过气来,然后看了看左右,『尔等先退下。』
在一旁的护卫,便是应声先退下了高台。
高台之上,只剩下了曹操和曹洪两人。
『我原以为……』曹操长长太息,脸上的皱纹似乎也骤然增多了些,额头上宛如被砍了几刀,就连背都有些佝偻。他握着曹洪的手臂,就像是抓着溺水时的浮板,『子廉啊……你说,进军关中,与骠骑作战,真就只是为了我等,为了曹氏夏侯氏?难道就没有一点是为了这个大汉天下,为了山东士族么?可是他们,他们……唉……』
曹洪没接话。
曹操对于山东之辈,心中多少是有些数的,知道他们很烂,但是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烂!曹操已经将对于这些人的下限已经调得很低了,可是这些家伙依旧在不断地突破下限。
『冀州八百里急报。』曹操缓过一口气,似乎沉稳下来,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的模样,『骠骑麾下,魏延魏文长,奇袭邺城。』
『嗷嗷啊?!』现在反而轮到了曹洪站不住脚,『什么?』
曹操微微点头。
『这,这这……这骠骑军,从哪里冒出来的?』曹洪脑门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之前就有了……但是被冀州压着,没有上报……』曹操将那封八百里急报缓缓的纳入袖子里面,显然也不准备给曹洪细看,『据说是从太行山中而出的小股人马……』
『小股人马?』曹洪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小股人马就能奇袭邺城?
这很显然蕴含着许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即便光这么一想,曹洪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那么……公子可是安好?』曹洪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哼。』曹操从鼻孔里面嗤了一声,『那逆子,经此一事,还不如死了好!』
曹洪连忙陪笑道:『主公切莫如此,公子无事,也是幸甚,幸甚……』
曹操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失言,松开了曹洪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有子廉你,才是某最大的幸运……』
『主公过赞了。』
曹洪没敢继续追问,因为他看到曹操虽然表面上恢复了镇定的样子,但是也能感觉到曹操已经是承受了极其大的打击。而且站在曹操身边,虽说现在是夏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曹洪能感觉到曹操身上似乎散发出一些冰寒的气息来。
片刻之后,曹洪说道:『主公,那么现在这安邑……』
曹操眯着眼,沉默少许,『若骠骑还是不来,且将这圈养的家禽取了,以犒赏将士。』
曹洪顿时明白了,点头领命而去。
曹操看着曹洪下了高台,然后翘首望着北面,背着手,久久无语。
……
……
曹操,曹丕,是父子关系。
死在河东的曹震,同样和曹洪也是父子关系。
正在攻打安邑,在城下部队之中的鲍忠父子,也和安邑城中守城的裴氏父子在相互搏杀。
而在安邑城头防守的兵卒之中,同样也是有父亲,也有孩子。
他是安邑的一个普通的民夫,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众人只是知道他叫大成,因为他的父亲叫做老成,他还有一个孩子,自然就是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