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这两条又是相辅相成,恶性循环的。
所以像孙五福这样的,居住条件和卫生条件的都差得要命的拾荒人,是没什么可能活得健康快乐的。
孙五福别看才二十四五,就有了一身的毛病。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可的确够折腾人的。
比如说蛀牙,还有脚气,以及隔三差五就便秘。
一便秘孙五福还头疼,肚子疼。
说白了就是营养不良,缺乏维生素和虚火上升。
而孙五福抵御病痛唯一的办法就是买几片止痛片,从来不愿意去看医生。
他是既怕花钱,又自卑。
最不乐意听的,就是大夫颐指气使的呵斥。
他认为大夫看不起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给他好好治病的。
可既然跟着宁卫民干了,那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宁卫民把孙五福直接安置到了斋宫。
给他腾出了自己办公室的对面,空置无用的太监值守房,让他住下了。
至于对园方和斋宫工作人员们的解释,他就说孙五福就是自己乡下的穷亲戚。
是找来给斋宫看大门的,免得晚上失火,或是丢东西。
于是孙五福不但自此有了无需买票,就能出入天坛公园的自由,也有了在天坛公园的食堂吃饭的资格。
甚至是马上就白得了两身工人的劳动布制服和两双解放胶鞋,穿上就和天坛公园的职工一模一样。
那是天坛园方管后勤的干部做人情白送的。
此外,宁卫民还带着他买了几身内衣。又去澡堂子洗了澡,理了发,刮了脸。
然后还在天坛公园的旁边的天坛医院和口腔医院,都给他挂了号,让他看病。
一切医疗费全包。
就这样,孙五福等于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过上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幸福生活。
且不说从此之后吃的好,喝的好,蛀牙补了,脚气便秘都有了对症的特效药。
用的穿的,一切需要的物资都有了着落,再不用他自己发愁。
关键是生活环境,真是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过去他住的都是什么地儿啊?
不是垃圾场、水泥罐子、破布窝棚,就是荒废的谷仓。
可以说是与蛇鼠,野猫野狗和各类昆虫为伍的。
有时候墙不遮风,房不遮雨,真冷的时候,还得靠烧垃圾架篝火取暖。
可如今呢?
他住的是皇上的行宫啊!
而且还是个位于大公园里的行宫。
大小便有干净的厕所,洗漱烧水都有自来水用。
每天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巍峨的古建,苍松翠柏,花木鸟雀。
就是漂亮的姑娘,开心的游客,活蹦乱跳的孩子。
可想而知,他活在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心气儿。
甚至就连旁人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大不相同了。
就因为头上挂着个宁卫民亲戚的名义,无论是园方还是斋宫的职工,都对他和气的很。
说话客气极了,再也没人给他冷眼和白眼看,就更别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所以这过去和今朝能一样吗?
说他孙五福一步就从地狱走到了天堂,是一点不为过的。
那他还能不美吗?
说实话,他真是有心好好拍几张照片,也寄回老家,让所有的村里人好好看看。
他孙五福是个有福气住在首都公园里的人。
于是这也就自然而然有了第四条,攸好德。
要知道,孙五福生性仁善,原本就是个宽厚的实在人。
对往日那些那些奸懒馋滑的同伴,他都要求自己对得起人。
就别说身处新环境里,与那些让他真心喜欢打交道的人相处了。
所以他干活上是不惜力,不计较的。
不但宁卫民交待他事儿,他往心里去,一门心思要做得圆满。
就是平时,他也会主动帮着斋宫的姑娘们,园方的园丁,清洁工,保卫干事们,干些杂事。
这反倒让他这个只会嘿嘿憨笑,低头干活的老实头混成一个大家公认的好人缘。
都说男愁唱,女愁哭。
但其实男人高兴了也会唱的,就像女人高兴了也会哭一样。
别看孙五福很难主动说出些什么漂亮动听的话语来。
但他的嗓子还真不错。
每当清晨或是傍晚,没有游客的时候。
这小子便都显示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活跃,按捺不住表现嗓音的欲望。
对着那空旷的院落,对着那些红墙绿瓦,对着屋檐上的仙人和神兽,唱上一段儿从广播里学会的《打渔杀家》。
这或许是他唯一精熟的唱段了,居然有那么几分专业水平。
“江湖上叫萧恩不才是我——”
“我本是出山虎,独自一个——”
还别看这小子土得掉渣,与恢弘的殿宇,实实的不相称。
但那叱咤风云的气势,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却是纯粹的。
兹要是听过的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许多人都会凑趣的为他喝彩和叫好。
甚至就连薄暮时分喧闹嘈杂的燕子也是一样。
如同故意撩逗他一样,往往在他放声的时候,就会从他耳畔“嚓”地飞过,掠起一阵风。
所以啊,有了以上的四条,人的心情就愉快。
而有了愉快的心情,生活自然就会越来越幸福,就会越来越顺当。
那么人生最后的渴求,能走到终点时有个好下场,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总之,真能不得不说,孙五福确实是有福之人啊,命中注定能有宁卫民这样的贵人相助。
使得他不但从泥潭中成功脱身,上了一个层次。
而且他的五种福气,也都就此变得名符其实起来。
当然,话说回来了,什么都是相互的,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宁卫民既不是开善堂的,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之所以会对孙五福伸出援手,当然也是因为他也有所图谋。
认为孙五福是块可用的材料,能带给他不可限量的莫大好处啊。
而这一点,孙五福真的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