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看现在外面什么样!那社会上全是‘哈日’……啊,也就是追捧东洋货的人。小鬼子呢,凭他们的家用电器可赚海了钱啊。咱总不能有出无进啊?所以我的目的,就是要用咱们的饮食文化‘宰’来咱们这儿旅游的日本人,至少一桌酒席换他一个彩电。”
“可您说说,小鬼子小鬼子,都鬼精鬼精的。现实里,他们不是电影上偷地雷的二傻子,否则也就不会这么先进了。是不是?那咱不露点真本事,镇不住他们也不行啊。所以我真心求您帮衬我一把,别让我空怀壮志,一无所成。”
“咱什么也甭说了,您要乐意就开个价码,我决不还价。创牌子,打名气,我就仰仗您了。我心里明镜似的,只要您愿意扶我一把,我这买卖肯定立得住。”
“我知道,像您这样有大能耐的人,已经不怎么看重金钱了。我绝对不敢说‘雇请’二字,就是诚心诚意求您成全,捧我个人场。另外我能保证,后厨也没人能大过您去,您看行不行?”
“老爷子,您的一身本事埋没了太可惜。手艺再好也得使出来,方显价值啊。名厨就是一朵花,开得再好也总有凋谢的时候。毕竟岁月迁流不可逆,人都有老的一天啊……”
不得不说,宁卫民可真是康术德的好学生。
像“画饼”和“分好处”这两招,如今于他不仅是信手拈来,运用得滚瓜烂熟啊。
甚至还懂得用冠冕堂皇和高尚的话来粉饰逐利的本质。
这不,不动声色间,就把“张大勺”给罩在里头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
有里有面,有交情,还有民族大义,宁卫民几乎把处处都想到了。
怎么看,“张大勺”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所以啊……张师傅,赶紧点头吧您内!
可谁成想啊,别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卫民的心里都为自己叫好。
但实际上偏偏事与愿违,末了儿,这“张大勺”还是拨楞了脑袋。
“咱们处得关系不错,我也不是气迷心。既然有你拿我当香饽饽,我干吗放着骏马不骑,非去骑骆驼?我还没有轴到这种地步。”
“你的话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我的手艺撂着它,将来也得跟我一起去‘八宝山’。我要能在你那儿露个彩儿,帮国家挣点外汇,这才算对得起我自己个的手艺。”
“可问题是,我身上背着债啊,不是钱的事儿,欠得是人情债。人家‘北极熊’的杨厂长待我不薄啊,甚至可以说,人家对我有恩。因为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人家收留了我。那么我就不能随便另攀高枝。”
“我这么跟你说吧,只有人家辞我的,我绝无可能自己提出这个‘走’字儿来。明白吗?人就得讲良心,这是做人的基本。所以啊,别怪我老头子不开面儿,这件事咱们就到此为止。承蒙厚爱,愧不敢当。东西请拿走……”
得!怕什么来什么!
宁卫民打得是情感牌,最怕的还就是这个。
“张大勺”拒绝的理由简直就是无法反驳的真理。
这还有什么指望啊?
说真的,恐怕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局面得灰心丧气到家了。
一定是就此收兵,再没什么想头。
但宁卫民可不。
尽管遇见了最坏的情况,他也沮丧。
可他毕竟是个特别懂得人情世故和变通的生意人。
尤其经过康术德的调教,如今在交际方面,他也成了个顶尖的人才。
那就永远不会自己把门堵死,永远都会变着法给自己留活口儿。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
场面上的事儿,他也一样能做到极致,这恰恰是他的专长。
“张师傅,我想请您鼎力相助,就是敬重您人品高,手艺精。您的拒绝,无疑更证明了这一点。没说的,您的决定我能理解,而且打心里更佩服您了。”
“不过,我今儿带来的东西,您还是得收下。为什么?您来看啊,除了这两桶茶叶,其他都是些食材,这包是鱼翅、那个是干鲍、还有干海参和燕窝。这些东西,我拿回去不会做啊。那不白白糟践了?您既然是位厨师,当然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吧?”
“您还别觉着过意不去,您不白拿我的,我还有事儿相求呢。虽然您不能去我哪儿上灶,可您能不能给我当个顾问啊?比如把您那熏肠怎么做教给我,也算我那饭庄的一个特色菜。有空您也去我那儿,给我支支招。我在这儿先谢谢您了,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再推辞了……”
说着,宁卫民忽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张大勺”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
这登时就让“张大勺”慌得手忙脚乱,连说“别!别!”
这老爷子,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有人给他行这么大的礼呢。
什么叫盛情难却啊?这就是!
宁卫民就像个精明的老中医,把着“张大勺”的脉。
他的这一番话,一个大礼,再加上敬贤重才之心。
直感动得老爷子热血攻心,激动上涌啊。
于是事情也就有了微妙的转变。
“张大勺”尽管还是不能答应去掌勺,可也真做不到大撒巴掌,完全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