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姓柴的副厂长都面有愧色,真心实意的道起歉来。
“刘师傅,以前是我太狭隘了,不理解您的这份心思。只觉着您是故意跟厂里较劲,诚心让大家不痛快,我才故意要给您难堪的。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回厂才是忍辱负重,真心替厂里着想,要把好技术留给厂里。我居然耍猫腻坑您。我,我实在是对不住您……”
“别别,咱不提这些了,不提了。谁也不怪,就怪咱们当初互相都藏着心里话不说啊。”
刘永清是脸上挂泪地“嘿嘿”的笑了起来。
笑得眼睛、鼻子都挤成了一团儿,他可是好久好久没这么开怀大笑了。
可说也怪了,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又重新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这不禁让厂领导们面面相觑,手忙脚乱又宽慰,又询问。
哪知老爷子却说,“我哭不是为别的,这么好些年,我为了开窑烧瓷的事儿着了多少急,连厂籍工龄全豁出去不要了。却被人拿住了这点,骗去当了冤大头,本以为就是这般平平淡淡地了此余生。没想到最后得来全不费工夫。而且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到底,还是咱们厂成全了我啊。我真是个糊涂人。这么多年的水深火热,这么多年的四处奔波,原来全是空的,是人生的一场玩笑。我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
这话说得大家不免心生伤感,都能体谅到他的心情。
是啊,时间都过去了,抓是抓不回来了。这个玩笑玩儿的是自己,那就只剩下哭了……
倒是厂长看得还是比较明白的。
“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只能说,您和咱们厂的缘分是切不断的。当然,还得说,是咱们互相的成全。您这一走啊,其实并不白走,回来了,咱们的关系就更好了。至少更懂得互相体谅了。要说咱们最该感谢的,还得是‘坛宫’宁经理的关照。要不是人家主动来找咱们订货,那咱们是没可能一起走出困局的啊……”
这下所有人都附和起来。
刘永清更是一个劲的点头。
“那是,那是,小宁经理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咱们厂来说,都是一场及时雨啊!”
这天再从厂里回来时,刘永清不光怀揣奖状、奖金和聘书,而且已经再次拥有了国营厂工人的身份。
尤其是解开了一段只要想起来就让人伤心、别扭的往事心结,刘永清觉得就像刑满释放一样的自在。
就为这个,他连骑车回家都唱上了《定军山》。
“在黄罗宝帐领将令,气坏老将黄汉升。某昔年大战长沙镇,偶遇亭侯二将军。某中了他人的拖刀计,俺的百步穿杨箭射他的盔缨。弃暗投明来归顺,食王的爵禄,当报王的恩。孝当竭力把忠尽,再与先生把话论:一不用战鼓咚咚打,二不用虎将随后跟;只要黄忠一骑马,匹马单刀取定军……”
他那东游西荡的调门儿,真碰上同好之人,无人不被他逗乐的。
但就是这样也照唱,高兴嘛。
这天回家的时间,居然都比平日快了十分钟,可见他有多么的轻松快意,蹬车都带了加速的。
可就是这么巧,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呢,门外就听见有人低声跟邻居打听。
“这是刘永清刘师傅的家吗?刘师傅在家吗?”
刘永清听着说话这人耳生,随口搭腔道,“我是刘永清,哪位找我呀?”
他推开了门,没想到面前站着一个梳披肩发的姑娘和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子。
小伙子毕恭毕敬问,“您就是仿古瓷的挂彩大师刘师傅吗?”
“不敢当,我就是个普通的手艺人罢了。”
刘永清打量着这二位,越发感到蹊跷。
“你们到底是谁啊?从哪儿知道我的名字的?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那位细眉细眼的姑娘笑了笑,“您是不认识我们,可我们知道您。刘师傅,我们是从谷丰陶瓷厂来的,在那儿就久仰您的大名,都说您是京城仿古瓷的第一人。我们厂啊,现在是真想做高端产品了。所以钱厂长想请您回去当顾问……”
“什么?你们是谷丰陶瓷厂的?是那个‘钱串子’让你们来的?”
刘师傅彻底没了把这二位让进屋坐一坐的意思了。
一听姑娘说出这话,他就突然把脸耷拉下来,冷笑了一声,“我以为谁呢?敢情是那位‘聪明人’啊。他鼻子可够灵的,这么快就又回来找我了?”
“是呀,我们厂长对您的技术可崇拜了。”
小伙子憨头憨脑的答道。
他大概太实在了,还没听出任何不对来。
那姑娘却不同,见刘永清面色不善,赶紧满脸堆笑,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厚信封,递了过来。
“刘师傅,这是我们厂长的一点心意。我们厂长说了,您要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只要您也能帮我们烧出高端瓷来,再介绍……”
刘永清彻底没了耐性了,脸色骤变,大爷劲儿上来了,拧着眉毛把手一伸,不让姑娘再说下去。
“够下本儿的,可惜,对我没用。你们两位赶紧走人啊。该回哪儿会哪儿去去!我对你们不待见。知道吗?”
小伙子和那姑娘,都没想到老爷子会突然发火儿,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个说,“刘师傅,您……这是……”
另一个说,“刘师傅,顺手不打笑脸人啊,这可是一千块……”
刘永清见俩年轻人全是一副无辜的糊涂样。
摇摇头,但终究缓和了一下语气。
“你们也别误会,其实我不是冲着你们俩说这话的,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
“就你们那个厂长啊,忒不是东西了。为了挣钱,他可把我给骗惨了。什么都敢应承,哪条也没做到。他要是不心虚,哪儿还用得着你们登门啊?他自己早屁颠颠的找我来了。”
“你们给我带个话给他,我这人耍了一辈子手艺,多苦多累挣多少钱不在乎。这把子岁数了,手艺也不心疼,谁愿意学我都爱教。但就是不能让人耍。明白吗?”
“经商重诚信,他在我这儿一点信用都没有了。他还想拿我当招牌继续赚钱啊?他是打错了主意!他也配?他连当个人都不配!你们让他自己玩儿勺子去吧!”
“不是我咒他,冲他的人品,你们厂做不大,早晚得黄。跟人家宁经理一比,他连人家脚丫子都比不了,他做人要有人家十分之一,我都心甘情愿给他白干……”
大姑娘和小伙子全听傻了。
他们哪儿知道这宁经理是谁啊?
心说了,难道是其他乡镇企业抢先下手了?
这戗行的主儿可够精明的,是哪庙的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