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没的说,当然您的调料是最好的了。您真是吃食上的神仙啊。我都怀疑您是灶王爷转世了。”
“我也不瞒您,确实是刚才惦记您那炙子烤肉的方子来着,让您识破后,我没好意思承认。就想投机取巧,搞个偷袭。想得是,用自己这点小见识投个机、取个巧,或许您愿意跟我交换呢?”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是完全没可能跨越得了的。您胜我,那就是纯粹的实力碾压。就您这后拿出来的烧烤料,不但让我心服口服,觉着输着不冤枉。而且我还得承认,更心怀向往之了。”
他这一番话果然见效,“张大勺”神色里流露出明显的满足感。
“嗨,拿我比什么神仙?你这话可让我承受不了。其实你这小子,更是屡屡让人吃惊。京城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孜然这东西啊。蹊跷的倒是,你一个远庖厨的主儿,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这个问题,宁卫民只是笑而不答。
“张大勺”见了,便是一撇嘴,似乎对他略有不满的说。
“哎,我说,你这小子城府也太深了,这还故作神秘哪。哼,你还怕我套你话怎么着?”
“哎,对了,你现在这么捧我,不是给我灌米汤,惦记怎么从我嘴里把方子套走吧?”
“不过一点调料罢了。真的就让你那么心服口服吗?这话不亏心嘛?”
这个问题可事关人品,宁卫民赶紧正色回应。
“张师傅,我不能否认我这人有点心机。可我更懂得这份心机跟什么人使。您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您的东西,只有您愿意许我才行。我是不会因此让您不痛快的。”
“何况咱们的关系也不一样啊。就凭您帮过这么多,凭您跟我师父的交情,我也不能这么做啊。再好的东西比不过情分是不是?”
“说真的,我是真没装大个儿的,这孜然其实是我吃过吐鲁番餐厅的烤串,念念不忘,才拜托服务局朋友帮忙找的。您要需要的话,我全送给您行不?”
“至于对您心服口服,那绝对是真的。说实话,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并不难。因为我对世界了解越多,就越敬畏这个世界的规则。过去,我曾相信万中无一的偶然。直到经历了好几次挫折之后,我才明白,那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并不简单。”
“没错,我绝对能肯定,任何事情的成功,都不是偶然。调料怎么了?一样不简单。人之所以对一件事儿起轻视之心,不过是因为不了解罢了。俗话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拿您这调料来说,不知道是多少人,多少代的经验总结。”
等这番话说完,“张大勺”更高兴了。
而且显然宁卫民说中了老头儿的心坎里,居然让老爷子以一拍大腿的形式附和上了。
“哎,你这话算说对了。实话跟你说吧,其实炙子烤肉的方子不是我敝帚自珍,舍不得告诉你。而是因为针对牛羊肉不同的部分,肉质的具体情况,下料也不一样。原本是没有一定之规。你吃可能吃不出味道有何变化,但其实是有所不同的。若不是因为我把肉的膻腥都用佐料平衡了,今儿咱们烤肉的肉质也不会如此香嫩。”
跟着他还跟康术德夸宁卫民呢。
虽然语气不无戏谑之意,但善意和欣赏也是溢于言表的。
“老哥,你这徒弟教得好。年纪轻轻,居然懂得这样的道理,看来就是贪,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尤其是这张嘴啊,好使。不亏是买卖人,这是不是也得算是术业有专攻啊!”
“要不,看你的面子上,我就把这个烤肉的干蘸料给他吧?也别让他白费了一番唇舌,回头倒埋怨我为人小气了。”
康术德笑着跟“张大勺”打哈哈,“您言重了,他不敢。您可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其实无论您给与不给,他都该谢谢您的指教,否则,又岂能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呢?”
跟着冲宁卫民一瞪眼,“我说的对不对?”
师父都发话了,宁卫民更得诚心诚意的点头。
“没错,换言之,如果一个人总觉得自己是全能型,自己特优秀。或许那只是因为身边没有真正的‘高手’。这反而说明他自己的人际圈子太脆弱,认识的人层次不高,并不值得高兴。反过来我就不一样了,我能认识张师傅这样的人,就是一辈子被教训也是好事儿。就更别说有您这样的师父了……”
好嘛,这马屁拍的。
把两位老人家立刻都给逗笑了。
虽然康术德很无奈的冲着张大勺摇摇头。
“他哪儿像我徒弟?倒像是侯宝林教出来的……”
可两位老人家还是在彼此对视中,笑得很开心。
罗广亮、张士慧,连带孙五福更是觉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谁也没想到宁卫民居然认错都这么有范儿。
连辩论法都使出来了,就跟哲学系毕业的大学生似的。
最终的结果自然不用说,宁卫民的“术业有专攻”既然让“张大勺”满意。
“张大勺”也就让宁卫民得了个“闻道有先后”了。
烧烤料的方子,再入宁卫民之手。
而让宁卫民极为惊讶的,不但是这烧烤料的真正配方竟有三十来种不同调料,处理方式上也极其繁复。
像许多诸如花生、芝麻干果,和胡椒、荜拨之类的调料,都需要炒制后擀碎才行。
尤其特别的是,“张大勺”还在原有配方上加了一味桃酥。
这东西别看普通,可用擀面杖赶成粉末,混入调料一经火烤。
不但能让羊肉串更增异香,还有了甜口的一点变化,以及砂糖一样酥脆的颗粒口感。
无疑让味觉更丰富了,舌头更享受了,堪称点睛之笔。
这也恰恰是最吸引宁卫民的地方,难怪白嘴吃都上瘾呢。